齐俨然道:“怎会,宁杰说他上次伙同边境的土匪抢了陆将军的粮草,着实有些不厚道,还说让我帮他跟陆将军告个谅解呢。”
陆定年脸色不太好看,他和宁杰斗了这么多年,有输有赢,可这事,确实挺丢脸。
话说到这,那一壶水终于是烧开了,三个人竟是不约而同的看向方汶这边。方汶将开水倒进茶壶,晃了晃,将水慢慢倒出来,算是洗了茶,然后再一次注入开水,点了三点,盖上壶盖,用开水又浇了茶壶,又点了三点,便把茶水滤入公道杯,还是点了三点。
等陆定年再坐回桌边,齐俨然叹了口气道:“沈家主对陆将军实在是宽厚啊。”
沈归海端起茶杯,却才想起来茶杯是空的,皱了皱眉,对方汶道:“你在干什么?”
方汶道:“主人,水还没开呢,您再等一会。”
齐俨然挑眉:“哦?我记得沈家有条规矩,主子说话,奴才是不能插嘴的吧?”
沈归海:“......”
方汶:“......”
似是终于承受不住沈归海冰冷的凝视,方汶身体渐渐开始颤抖,认命般的说道:“主人,方汶认罚。” 早就计划好的,主人!
沈归海似乎连看都懒得看他了,冷哼着将手拿开。沉声道:“你下去吧。”
方汶俯身片刻,似乎终于认清了现实,默默扣了个首,弯腰退了出去。
方汶失措的看向沈归海,后悔道:“对不起主人,是方汶自以为是了,给您惹麻烦了。您罚方汶吧,怎么罚都好,只要您消气。”
沈归海垂眼看了方汶一会,说道:“不罚你,你以后只怕会越来越不知进退.........” 他顿了顿,看到方汶脸上的惶恐,方道:“汶大人既然记性这么好,明天你就跟着我,我到哪你到哪,好好听着我说的话。晚宴前,把我白天说过的话背一背,错一个字罚一鞭。” 说到这里,他刻意加重了语气道:“不是戒鞭,用刑鞭。”
方汶的呼吸明显一窒,不敢置信的抬头看向沈归海:“主人,那是刑鞭.......?!”
“我的话?!!” 沈归海怒到:“我说过的话多了,就你一个人记得?!今日这是什么场合?你怎么敢随便插嘴? 你知道不知道齐沈边境现在有多乱?这些土匪牵扯了陆将军多少精力?不知道什么叫做此一时彼一时吗?!”
方汶被沈归海劈头盖脸的骂的不敢起身,叩首道:“主人,是方汶失了分寸,请主人责罚。”
“责罚?” 沈归海深吸一口气,冷然道:“今日齐家主拿着一座城来说是他们齐家的,明日就可能再说土匪占了他们齐家的地盘,也要我们归还。方汶,你觉得,怎么罚你才合适?”
齐俨然一出门,就看到跪着的方汶,突然就有点心虚,他叫方汶来,只是不想单独跟沈归海聊天,却没想到这汶大人当真是胆大,竟然直接就挡了陆定年的话,以沈大变态的脾气,肯定要做做样子,给陆定年出口气的,估计他刚才拦也是白拦......
沈归海让管家送齐俨然去齐家的休息室,转身便沉着脸对方汶道:“滚进来。”
“是。”方汶进屋跪下,还没说话,就被沈归海砸了一个茶杯到身前。大概是地毯足够软,那茶杯竟然没摔碎,咕噜噜的滚开了。
陆定年沉默片刻,怕自己再坚持,会引起家主不必要的警觉,只得妥协道:“是。”
齐俨然冷眼看着沈归海,心里简直气不打一处来。沈归海你就装吧,知道我也不乐意剿匪,你就拿我唐塞陆定年是吧?! 以前跟我装,现在跟你们自己人装,你累不累啊!
唉,沈家真不是人待的,幸亏他的阿忻当初就跟他走了,不然他真是要担心死了!
齐俨然笑着摇头:“我觉得,沈家主那话很有些道理。还是别祸害我们双方的百姓了。”
沈归海皱眉,陆定年看了沈归海一眼,道:“齐家主......”
齐俨然两手交叉道:“陆将军和沈家主都别再劝了,这剿匪也不是我缴,那是宁杰的事,就算真要缴,我也得回去跟他商量商量再答复沈家主。”
“是。” 方汶起身回到桌边,挺想找张说明书......
齐俨然看方汶这回把茶壶里的茶都倒进托盘,重新舀茶,重新做热水,估摸着这口茶短时间是喝不上了,便道:“沈家主你知道你们沈家的奴才有多难做吗?”
沈归海抬了抬眼皮,齐俨然啧啧摇头:“今来的时候,我们财政官还说呢,幸亏没生在沈家,不然光那些规矩就得背死人。”
“是。” 方汶不敢抬头,躬身退到茶室门外,退后一步,在门边跪下。陆定年想要藏兵于林,自然急于剿匪,主人老不同意也说不过去。这真的土匪都缴没了,那再出来的土匪,保不齐就都是陆家的人了。
侯在外面的管家一看方汶出来跪下,不由就有点头疼,便问方汶:“汶大人,这里面,可还要人进去伺候?”
方汶道:“不用了,老有水喝,那得聊多久,齐家主估计早就想撤了。”
沈归海突然冷哼一声:“军政大事,也是你一个私奴可以随便插嘴的?”
方汶笑容一僵,连忙放下手中的茶具,叩首道:“是方汶多嘴,请主人责罚。”
沈归海沉声道:“是该罚。茶水伺候不好,倒是话多。”
“陆将军,” 方汶突然插嘴:“方汶记得陆将军去年就和主人提过剿匪的事情。主人当时说了一句话,陆将军可还记得?”
陆定年皱眉,齐俨然好奇道:“说的什么?”
方汶道:“主人说,剿匪代价太大,土匪流窜,反而会造成更多百姓受牵连,剿匪一事,弊大于利。”
齐俨然小口抿着杯里的茶,但笑不语,沈归海却是将茶杯放回到茶盘上,沉声道:“茶叶放多了。”
“是。” 方汶闻言,便将茶壶里的茶叶又都倒了出去,又重新舀茶,重新做水。看得齐俨然翻了个白眼,心说这可真是功夫茶。
陆定年知道齐俨然肯定是不乐意的,那些土匪多在沈家地界上,齐家巴不得他这边被匪患牵扯精力呢。之前他也和家主提过几次缴费的事情,家主显然也在犹豫,剿匪要消耗的军需是一笔不小的开支,更可能让齐家浑水摸鱼。
“知道了,主人。” 方汶再把茶水分到三个茶杯中的时候,终于是怕茶水凉了,没再点三点。三点头什么的,这次总是做全了吧?
“主人。” 方汶恭敬的把新沏的茶放到沈归海面前。
“齐家主。” 第二杯递给齐俨然,然后对陆定年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陆将军,请。”
方汶手上动作顿了顿,他记得好像有这么个说法,可在哪一步做,却是不知道的。只得放下茶壶,跪下道:“方汶伺候的不好,请主人责罚。”
沈归海还没说话,齐俨然却转头对陆定年道:“你们家主这要求也太高了,你确定你弟愿意进内宅?”
陆定年觉得这个齐家主简直太不是东西,说话处处挑拨离间,便对沈归海道:“家主,陆庆这些日子一直在练习怎么做好家主的私奴,想必不会令家主失望。”
齐俨然:”.....“
陆定年:”.....“
沈归海眉梢抖了抖,压着声音道:”不用点这么多次!“
沈归海:“.......”
齐俨然差点笑出来,果然还是方汶比较有趣一些。他清了清嗓子道:“陆将军,我这次过来,宁杰抱怨了好久我不带他来,说是一直盼着和陆将军喝酒。”
陆定年笑道:“想必宁将军没少跟齐家主告定年的状吧。”
陆定年脸色有些难看,只得离席,单膝跪地道:“家主,是定年忘了规矩,请家主责罚。”
沈归海皱眉道:“今是请齐家主饮茶,没那么多规矩,定年也随意一些吧。”
陆定年拱了拱手:“多谢家主。”
沈归海这才敛了情绪看向陆定年:“齐家这次过来明摆着是要借机发难的,那个七青城的归属我不可能妥协,否则后患无穷。你那边,要做好准备,齐家这次回去,恐怕边境就更不安稳了。”
“是。” 陆定年躬身:“家主放心,有定年在,齐家也好,万家也罢,谁也占不到便宜。”
沈归海点了点头,缓缓道:“如此,甚好。”
沈归海神色不动道:“做奴才哪有容易的。”
齐俨然夸张道:“沈家平时开会,是不是下面的人连话都不敢说啊?”
陆定年忍不住道:“齐家主这怕是听了外面的传言吧。都不说话,那还叫什么开会。”
陆定年恨这方汶坏他好事,一直冷眼看着,此时见这方汶终于是变了颜色,心里这才舒服些,便冷嘲热讽的道:“家主,刑鞭,恐怕要把人打坏的。”
“怕什么,汶大人记性好,错不了几个字。” 他勾起方汶的下颌,慢慢说道:“明晚的宴会你不出席可不好,汶大人尽量少错些吧。”
沈归海的手指冰凉,方汶背对着陆定年,柔顺着眉眼,有些担心的抬起目光,生怕主人后悔。
方汶身体僵了僵,往前爬了一步,抓住沈归海的裤脚,似乎是吓坏了:“主人,方汶错了,方汶只是看您不说话,以为您不方便说......”
陆定年黑着脸冷笑道:“汶大人,家主只是在给定年留时间,好劝那齐家主同意合作剿匪。汶大人是觉得定年就记不得家主曾经说过的话吗?”
沈归海沉着脸道:“我和陆将军商量好的事,让你一句话就给搅合了。汶大人,你本事大了啊!”
茶杯虽然没碎,方汶却还是吓了一跳的样子,连忙伏身:“主人......”
沈归海冷哼道:“你这奴才!谁让你多嘴的!”
方汶:“主人,方汶只是想起来您说过的话.......”
这之后,齐沈二人又聊了些通商的政策,渐渐便没什么可聊的了。
“这茶也喝的差不多了,” 齐俨然看了看手里的空杯子,道:“我先去看看我家那帮人研究的怎么样了,沈家主,待会会议室见吧。”
“好,齐家主先请,我跟定年还有几句话,过会儿就过去。” 沈归海起身将齐俨然送到门口。
陆定年皱眉:“齐家主,您贵为家主,做什么事怎么还需要和属下商量?”
齐俨然神色一冷道:“陆将军,我们齐家怎么做事,不需要听你的吧?”
陆定年脸色变了变,还待说什么,沈归海已然道:“定年,齐家主既然不同意,那这事,就以后再说吧。”
管家:“......”
方汶看着眼前的地面,想起数年前的江忻。这么多年过去了,除了江家,不知江忻还念着多少旧情。左右是要做一场戏的,今日他来挡陆定年,给主人和齐俨然拒绝的借口,再合适不过了。
方汶退出去,沈归海沉吟道:“齐家主,定年的提议,其实可以考虑考虑。”
“沈家主,” 齐俨然不紧不慢的打断沈归海的话,说道:“今既然没那么多规矩,怎么还动不动就罚的。再说,汶大人只是复述沈家主的话嘛。” 说完,又转向陆定年:“陆将军也别着急。以后这些匪徒若是再闹,我让宁杰派兵帮帮你。”
陆定年脸色难看到了极点,生硬的说了句:“这倒不必,定年可不敢麻烦宁将军。多谢齐家主好意。”
沈归海看了齐俨然一眼,冷声对方汶道:“既然齐家主替你说话,这罚就先记着。滚出去跪着吧。”
齐俨然默了默,他不想踩着汶大人下台阶,可有台阶他不下就太明显了,只得笑道:果然还是沈家主有远见,陆将军,你光为我们齐家百姓着想了,怎么反倒是忘了陆家自己的百姓了。我看,这匪患沈家也不必着急了。” 汶大人啊汶大人,虽然要谢谢你,可你家主人要罚你,你千万别告诉江忻是为了给我下台阶啊!
沈归海沉着脸看向方汶道:“汶大人可真是好记性。”
方汶一笑,说道:“主人的话,我们做奴才的,自然是要记清楚的。”
但这一年来,齐家野心渐露,再加上他有意让着那宁杰,致使边境越来越乱,终于是在昨日逼得家主同意和齐家配合剿匪了。今天,他势必要说服这齐家主。
陆定年再次抱拳道:“家主,每年为了驱赶这些土匪,不知要死伤多少将士,定年以为,剿匪对沈家来说,势在必行。而且.......” 他看向齐俨然:“齐家主,沈家若下了决心剿匪,那些匪患必然流窜到齐家地界。这可不是简单的到齐家地盘躲两天,到时候,齐家边境百姓,势必要陷入水深火热之中。齐家主忍心吗?与其到时被动出手,不如两家联合,才能以最小的代价肃清这些乌合之众。”
齐俨然皱了皱眉,虽说齐家不愿剿匪的心思大家心知肚明,可这陆定年拿齐家百姓说事,他还真没法明面上就断然拒绝。
陆定年看了方汶一眼,自己把茶杯端过来,一口喝了,对沈归海抱拳说道:“家主,刚刚齐家主提到边境匪患,定年有个提议。”
沈归海道:“说吧。”
“是。” 陆定年把空杯子放回到茶船上,说道:“齐沈两家边境多在山林之中,这些土匪居于边境附近,无论哪家围剿,都可以快速躲到另一家那边。这就导致边境匪患一直是缴而不清。不知是否能两家能共同配合围剿,以肃清这些不法之徒?”
沈归海道:“什么事都是要慢慢学的,嘱咐你弟不用着急,以后时间还长。”
陆定年抱歉:“多谢家主体恤。”
沈归海的话头被齐俨然打乱,又说了什么事都要慢慢学,再借机打发方汶出去就显得有些生硬了,只得对方汶道:“先过来伺候,有什么错处,回头一并请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