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怎么会有眼泪呢。

“荆时。”

“终于再见了。”

永顺王姬伸出手，却迟迟不动，倒像近乡情怯的游子。

棺材盖被我整个掀开，我取出荆时嘴含的夜明珠，如同月色一样的珠光照亮了黑棺。

眉长且顺，唇薄如纸，面似冷雪，与我梦中无二。

“把你的血滴到凹槽里。”

她冰冷的声音有些急促，我余光瞥见她的脸上罩上一层黑雾。

我用携带的小刀随意地在手掌一划，握着手掌让血滴进凹槽里。

我骗了他。

“辛小姐。”他喊。

真是个呆瓜。

“若你有神通，便行个方便送我去该去的地方吧。”

我惦记着荆时的事，不想多聊，“马屁就免了，我还有事，走了。”

有永顺王姬指路，寻找定阴坡也就不在话下。

我开着车跑了一天一夜到了甘肃境内，一个破败的荒村。

脑中永顺王姬的记忆苏醒得越来越多，和辛梦槐的记忆交缠融合。

我，是我还是她？我甚至分不清这份怒火是因为她的记忆，还是我心底生出的隐秘的感情。

最后，我只是摸着他脖子上的肉疤，问：“疼吗？”

他神色沉寂，显出愁苦之色，我问他，天子无道，血溅金銮，心中有无怨怼。

他只是摇头，语气淡淡的，“为百姓，虽死无憾。”

为什么不怨？

填完土，我提着铁锹看了他们一眼，“先上车，回去再说。”

回到我的公寓，我把车开到了车库，打开车门。

荆时是活死人之身，阳光对他造不成伤害，我放心地带着他穿过空地。

“活人如何，死人如何？是生是死我都不会放你离开，害你的我也一一讨回！”

“我甘愿在墓穴里被缚数百年就是为了今天！”

永顺王姬眼里涌出黑雾，脸上的裂纹若隐若现。我悄悄地用放血的那只手捏住口袋里的符纸，以防她失控伤了荆时。

荆时抽出手，向她两拜，目光定在我的脸上。

那是和永顺王姬一模一样的脸。

他的手摸着脖子上凸起的蜈蚣一样的疤，不见死而复生的喜色。

“我来了。”

肩膀上的手离开，身穿大红嫁衣的女鬼飘到我面前。我看着她的脸，裂痕如蛛丝遍布，仿佛能看到血液从那些裂痕里一滴滴流尽。

她的双眼像含着两团鬼火，幽幽地看着我，“国师不欺我。”

她握着男人的手，鬼气森森的声音在发颤。

“王姬，尊卑有别，男女有防。”

这是我第一次真真切切地听到他的声音，冷泉一般。

他睁开双眼，仿佛黑白的水墨画被凃染，热闹起来。

趁着他怔愣之间我一下子把人抱出了黑棺，等他站直身体，慢慢捋顺头绪。

冰冷的视线贴在我的后背上，永顺王姬飘近了，阴冷的双眼蒙上一层水光，在月光下发亮。

抬起头看她的时候，黑雾已经散去，她满布裂纹的脸变得光洁无暇，幽黑的双眼一错不错地盯着黑棺。

黑棺中传来响动，我将棺材盖推开一条空隙。

一只隐隐泛着青白的手从黑棺里伸出。

腐烂的树墩掩在半人高的杂草里，这棵老槐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人砍伐，难怪我搜寻全国的名槐也找不到有用的信息。

永顺王姬从木偶里出来，飘到树墩上，“在这，荆时就在下面。”

我从车上拿来铁锹，树墩周围的土被我一层层挖到一边，露出黑棺的一角，棺材上余下的薄土被我用手扫干净。

他的双眼凝视着我。

我有神通，私心却不愿意。

“荆时，你已经是活死人，死不了了，不如听天由命。”

荆时后退几步，让他的脖子从我的手指下脱离，摇着头，“早已没了知觉，小姐勿再动手。”

我不接他的话，只是告诉他我的名字，辛梦槐。

所以不要小姐小姐地叫，给我一个稍微亲近点的称呼吧。

你不怨，有人怨啊，挑动战火，王朝更迭。

你为百姓而死，百姓因你无生。

莫名的怒火冲昏了我的头脑，撺掇我吐出恶毒的话语。

永顺王姬待在木偶里没有动静，大概是不敢面对他。

“敢问小姐如今是何朝代？”

两厢沉默里，荆时这样问我，我回他：“公元2025年，周朝已经覆灭五百余年。”

可她竟然硬生生地把黑雾压了下去，转而哀求着：“荆时，求你……”

荆时沉默着。

我捡起地上的铁锹，把土填回去。安安静静的晚上，只听得到我铲土的声音。

“我不知道你们做了什么，死而复生有违天理。人有人道，鬼有鬼道，我一个死人不该扰了活人的清净。”

“王姬，何苦……”

他的叹息轻轻消散了。

我们心照不宣，她附身在我带来的木偶上，我毁了陵墓中的阵法，拎着辛正青离开。

石门砰然合上，青绿的藤蔓从土里伸出覆在石门上。

辛正青已经转醒过来，摸着脖子大口吸着气，末了朝我竖起大拇指，“还是你厉害啊梦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