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了餐桌之后,全家人仍是围坐在被炉旁边,各自看书谈天,松龄终于换了一本书来看,她也很需要放松一下了。那是一本从香港传过来的武侠,近几年十分火爆的金庸,刚刚出版的,青山雅光因为是做书籍生意,总有渠道进货,因此家里就摆了一些金庸的书,给大家消磨时间。
要说金庸先生也是十分的不幸了,他的书给禁得很惨,比如之前的,“射雕”两个字出自毛泽东的,所以这本书就必须改名作,而且还多是盗版书,为了尊重作者,青山雅光收藏的好歹是香港来的正版。
松龄一边看一边笑,何坤笑着说:“哪个段落这么好笑?是杨过戏耍全真道士的那段么?”
何旭一把拍在归杭小小的脑门上:“真是能胡闹啊,舅舅的证件你也要拿,好在是不曾弄破,如果给你撕烂了里面的页面,可该怎么办呢?真的是越来越调皮了,到处乱翻,以后学开矿吗?快还给舅舅。”
何旭将那本手牒递给了青山雅光,青山雅光刚刚接过来,归杭一下子就扑到他身上,将那帆布表皮的小册子又抓在了手里,嘴里叫着:“舅舅,给我给我!”
青山雅光笑着将手牒又给了他,归杭钻在他怀里,打开手牒有模有样地又看了起来,青山雅光用右臂环住了他的身体,将归杭抱在怀中,松龄在旁边翻了个白眼,转过铅笔尾端的橡皮部位就狠狠戳在归杭的胳膊上。
归杭是个不肯安静的,在桌子下钻来钻去地逗猫,又挠姐姐的脚,结果给何旭抓了出来,按在桌边,道:“不要给姐姐捣乱,姐姐今年要联考的,北一女竞争非常激烈,那一身绿制服不是那么容易穿上,还不跟姐姐学一下,好好读书?而且你这样子很容易碰翻炭盆,把猫烧脱了毛就不好了。”
九岁的归杭一听,果然安安静静地坐了下来,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本子,摊在桌面上认真地看着,还读出了声:“京都伏见区深草西浦町……”
何哲英一听就纳起闷来:“这孩子是读的什么?”
这时正趴在桌面上做习题的松龄“呀”地一声叫了起来,身体差一点跳起来,然后便是咯咯地笑个不住:“猫在舔我的脚呢!”
青山雅光连忙掀起棉被来看下面,只见黑猫果然正伸着嫩粉色的舌头,一下一下地在舔松龄的大脚趾,松龄是个崇尚天然的,回到家里总是立刻把袜子脱掉,露出一双赤足,在干净的地板上走来走去,何旭就曾经说过她:“脚上多穿一层都难受”,夏天是如此,冬季里屋子里偏冷,她便脱了袜子坐在被炉边,两只脚都伸进去,不多时就很舒服地叹一口气:“啊,脚上冒出汗来呢!”
当时何坤便笑着说:“‘こたつの下、热い足、汗をかく’,算是一首不太正式的俳句吧。”
归杭蒙着被子便躺倒在被炉下:“我就睡在这里。”
青山雅光笑着将他拖了起来,声音很是柔和亲切地说:“こたつでは寝ない,そうすると风邪を引きますよ。”睡在被炉下面,很容易会感冒的。
何坤连弯下腰来,拎着后颈皮连猫都抓了出来:“不但是人,猫也是如此哦。”
何旭问道:“青山哥,那个家伙怎么样,能干吗?”
青山雅光笑道:“要说努力,倒是很努力的,只是有点太过锐意进取,客人来了便很用心地介绍,一直跟在后面,让我想到了里写的,推销计算器的台词,‘诸君!请留步。几千几万的数字相加是多少呢?明白吗?很多人都面临这样愚蠢的问题……’”
何哲英和何旭都笑了起来,何哲英扶了一下老花镜:“这样子或许会让人有一点不敢进店的吧?”
“舅舅,我刚刚忽然想到,活死人墓好大一片产业啊,如果我们有那么一个山头,还有地下基地,那么多机关,防卫能力特别强,住在里面多爽快呢,唯独烦恼白天也黑麻麻的,照明用的电费比较多,对了,最好还是不要交税。”
“啊,松龄,你还真的是一个很实际的人啊。”
到了十点多的时候,小小的归杭已经呵欠连天,何哲英也有些疲倦了,一家人也没有哪个执意要守岁,于是便收拾了东西准备睡了,这一个晚上,何坤和青山雅光也不回那边房子里,都住在这边。
何旭笑着搂过松龄,孩子的两位舅舅都十分关心她们,只是何坤稍稍严格一些,而青山雅光气质温和含蓄,很有耐心,松龄和归杭都特别喜欢他,自小又是他接送上下学,有时候放了学就干脆在书店里写作业,休息日也常常跑到两个舅舅的房子里玩耍,与青山雅光的感情非常深,所以虽然生育了两个孩子,分娩时十分痛苦,但是后面养育孩子对于何旭来讲,压力并不是很大。
这个时候,黑猫从棉被边沿处安静无声地钻了出来,青山雅光一眼瞄到,笑着说道:“看来下面是有点缺氧了。”
到了晚上七点多的时候,何坤解了樱桃红的围裙,最后一个从厨房里走出来,餐桌上已经摆满盘碗,全家人一起吃了团圆饭,何坤的眼神一扫,今年年夜饭的餐桌上少了一个人,不过看妹妹的表情倒也仍然是很从容的样子,似乎并没有太多感伤,无论有多少情绪,她都并没有表现出来。
何旭连忙将那个小册子抓过来一看,只见已显陈旧的黄绿色的帆布封皮上,五角星下面印着四个竖版的字:军队手牒,打开来一看,里面的名字赫然是“青山雅光”。
何旭一捂脸:“你这个家伙,是从什么地方翻出来的?”
青山雅光在一旁笑着说:“前两天在那边房子里玩寻宝的游戏,不知怎么就给他找到了这个,拿在手里就不肯松开,我就给他拿回来玩几天。”
何坤的这一句话顿时将青山雅光逗得笑了出来:“真的也是十分有意趣呢,很有一点松尾芭蕉的味道,树下肉汤上,飘落樱花的花瓣。”
何坤乐着说道:“快把蜜柑的皮放下去吧,否则再过一会儿,就不是松尾芭蕉的味道,而是脚丫子的气味了。”
松龄专心地做题,其她几个人轻轻地说着话,外面的雨声仍然十分清楚,雨点噼噼啪啪地打在屋顶和地面上,传递着一种湿漉漉的信息,让人不由得联想到雨滴落在积水的地面上,溅起几滴细微的水珠。虽然在青山雅光的心中,被炉总是与雪天联系在一起,然而如今他发觉,在这样寒冷的雨天用被炉,也是很不错的,别有一种幽静的情怀。
青山雅光笑着说:“所以我后面和他讲,让客人静静地挑选,有什么疑问再去解答便好,这样自己也省些力气,只要别丢书就好。”
青山雅光喝了半杯茶,何旭递给他一只蜜柑,青山雅光道了一声谢,一只手慢慢地剥着柑子的皮,青山雅光剥橘子皮是很有技术的,每一次都是完整地剥下来一整块,周围几大片花瓣一样的橘皮与中部相连,放在桌面上如同一朵颤巍巍的黄色莲花,几乎不失手的,令人十分钦佩。
何坤含笑看着他将那一整块橘皮丢进被炉下面,青山雅光平时对蜜柑倒也罢了,只是坐在被炉旁的时候,就格外偏爱橘子,倘若这种时候没有蜜柑,就有点怃然若失的样子,蜜柑之于被炉,居然已经成为一种仪式性的搭配,超过了绿茶的地位,冬季里坐在热气烘烘的被炉旁边吃蜜柑,简直如同一张经典的图片,代表了日本人冬天里的典型形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