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道的后半部分,那个男子没有再继续用那种专注到犀利的目光望着自己,金新朝平静地顺利布道完毕,然后走下讲台与听讲的人一一握手,那个电影明星似的男子将手掌放到金牧师手中,金新朝握住了他的手,很慈爱地笑着,然后又转向他的那个略显内向的同伴。
安泰熙伸出手来握住金牧师的手,他的手不像元俊宰那样光滑温暖,带了一些硬度,而且略显粗糙,金新朝一摸他的掌心,是经受长期训练的手,虽然一些硬茧已经淡化,然而痕迹无法消除,对于这样的一双手,金新朝是十分熟悉的,因为自己的手掌也是这样。
他立刻就警惕了起来,眼神在瞳仁内隐隐汇聚成针,在安泰熙脸上身上飞快打量了一遍,这一位晚辈有一种默默的风度,似乎是受到过巨大的震动,然而如今终于修复,在他身上,金新朝没有发现血腥的悍性,却察觉了一些别的东西。
对于北韩特种军人那一次奇袭青瓦台的行动,在特种部队内部一直是被当做典范教材来反复讲解的,因此其中的过程安泰熙可以说倒背如流,三十一名功败垂成的前辈最大的纰漏就是在黑胶鞋上,另外还有前线部队肩章,而佩戴这种肩章的人是不得随意进入首都的。当年听到这些分析的时候,安泰熙的想法就是,因为双方长期的对立隔绝,朝鲜这边对于南韩情况的了解其实是很不充分的,因此在南派部队伪装渗透的时候就很容易出漏洞,当然南韩渗透北韩也是一样。
而在适应南韩社会的这些年之中,让安泰熙感触更加深刻的是南北韩民众的两种不同的心态,因为长期的社会封闭,使得朝鲜人从心理到身体都呈现一种与世隔绝的状态,这与南韩相对而言的开放活跃表现出鲜明的对比,因此那部去年大热的人气漫画虽然表现了南北韩分裂的伤痛,事实上却是不可能实现的,安泰熙知道自己从北韩直接过来的时候,绝不可能做到如此长期的毫无破绽的潜伏,自己的战友们也不能,除非是金贤姬袁正华那样的职业特工。
金兴九被俘后的最终结局与自己一样,都是突破了心理防线,最后改变了信仰,成为大韩民国的公民,只是金前辈投身宗教界成为了牧师,而自己则发展了电脑专长,成为南韩国情院的一员。
元俊宰:很好,首尔教堂提灯游后天晚上开始。
并不是安泰熙突然之间对宗教产生了兴趣,而是前几天有媒体专门采访了那家教堂的牧师金新朝,请他讲述四十四年前的青瓦台袭击事件。
这位金新朝牧师原名叫做金兴九,正是当年刺杀朴正熙的三十一名朝鲜特种兵之一,一九六八年他们非常有创意地利用地道越过三八线,奇袭青瓦台,虽然最后行动失败,然而那一直是北韩特种军人历史上的传奇,因为那是北韩特殊作战团队最接近南韩政治核心的一次,而且差一点就要成功了。
听到这则新闻的时候,安泰熙第一时间的反应就是:阉得好!
现在只是对侵犯儿童的性犯罪者实行这种措施,安泰熙认为应该把范围扩大到所有强暴犯,对这些人半点都不用客气,诈骗保险之类什么罪行不好犯,偏偏要做这样的事情,真的是极其羞耻的啊,如果是在过去,是要给人用石头砸死的,如今社会毕竟是进步了,所以出狱后只要化学阉割就好,而且如今也不用牵涉到他们的家人了,真的是莫大的宽厚仁慈啊。
另外他也赞成新国家党总统候选人朴槿惠的意见,死刑制度不能废除,它对罪犯有震慑作用。朴槿惠说,这并不表明死刑制度很好,但社会有必要用死刑警告那些针对儿童的性暴力犯罪。
第五十章 往事如烟(附彩蛋)
时间进入下一年,因为金正日逝世而引起的震动逐渐平复,安泰熙本来离开北韩已经有十几年时间,对于领袖的炽热感情有所冷却,然而即使是这样,童年少年时期所奠定的情感基础也并没有完全崩塌,无可避免还是要缅怀一下的,不过随着新正的度过,他便感到生活也翻过去新的一页。
岁首的时候,用白色的信封将压岁钱递给相晶和雅正,在两个孩子清脆快活的道谢声中,安泰熙享受着做舅舅的幸福,如今在南韩,除了统合进步党这个群体之外,大部分人都已经将金正日的国丧放诸脑后了吧,即使是自己,触动也并不是很大,然而此时在北韩,悲伤的气氛或许还在延续,毕竟现在还只是一月下旬,刚刚一个月过去,这样如同整个世界要毁灭一般的事情,那种震动在朝鲜是没有那么容易归于平静的,应该还会再持续一段时间,毕竟如果连光明星都会陨落,那么还有什么事情不会发生呢?
他转过头来又望了这人的那位一脸脉脉温情的漂亮朋友一眼——要命哦,基督教是很反感同性恋的,这杀伤力不比恐怖袭击小啊。
“孩子,最近的生活还顺利吗?”
安泰熙默默地望着金兴九,如今四十四年的时间已经过去,袭击青瓦台事件无论当年多么惊心动魄,到了这个时候,其感情上的震动毕竟随着时间的消逝而有所淡化,他也记得自己看到过的金兴九当年的照片,金前辈被俘受审的时候,眼神呆滞,面目无神,安泰熙不能清楚地回忆起自己当年在侦讯室里是什么样子,然而想来也与金前辈没有什么不同,而如今金前辈面色红润,表情平和,而自己每当和元俊宰在一起的时候,安泰熙记得自己的神情,总是带了一点腼腆害羞,然而却很甜蜜。他也记得两千年的时候朴在京大将令人惊愕地访问南韩时的照片,那时的朴大将全副军装,前胸挂满了勋章,看起来威风显赫,眉宇间隐含着一层杀气,而这位朴在京大将就是当年奇袭青瓦台事件之中,北韩特种军人的唯一生还者。
自己毕竟是晚辈,无法参与比较,然而金前辈与朴将军两个人到底谁的结局更好一点?如果他们能够再次见面,彼此会说些什么,又会是什么样的心情?这些设想真的是很令人感到一种悠长的回味啊。
金新朝虽然如今当了牧师,然而特种兵的本能毕竟还在,他讲着讲着,忽然感觉到一股特别的视线正注视着自己,金牧师不动声色地回望了过去,可是对方察觉到自己的知觉,很快将目光收了回去。金新朝看着坐在角落里的两个中年男子,那个虽然年近四旬然而仍然俊美时尚的男子正对着自己微笑,而他身边的那名明显更加朴素的男人则微微低下头去,果然就是他,是一个不太一样的人呢。
从前在北韩的时候,安泰熙也是将这三十一勇士当做偶像和楷模的,希望有一天自己也能够做出像他们那样惊天动地的事业,后面终于得到了机会,虽然只是去江陵勘察情报,然而仍然让人热血沸腾,当时自己也是满怀豪情的,谁能想到却是那样一个结果,不过如果不看战友的悲剧,其实单纯对于自己来讲,后面的发展也堪称幸运了。
晚上八点多的时候,安泰熙和元俊宰一起来到教堂,金新朝牧师是一个很守时的人,八点三十分的时候准时出现在布道台上,开始声音沉稳缓慢而又顿挫有力地进行讲道。
安泰熙目不转睛地看着站在台上的那个头发斑白,面色慈祥的人,这就是金兴九前辈吗?在韩国生活了这么多年,对于脱北者同伴他并不陌生,虽然交往不多,对方也并不知道自己的底细,但毕竟有几个熟识的人可以说说话,可是此时看到金兴久,那种难以名状的熟悉与亲近感油然从内心升起,这种心灵相通的感觉是即使元俊宰都不能带给自己的,毕竟自己与眼前的这位牧师有过类似的惊心动魄九死一生的经历,世上的事单纯凭借设身处地的想象,是很难完全还原的,尤其是这种刻骨铭心的过往,只有真正经历过,才能够了解。
看到安泰熙那咬牙切齿的样子,元俊宰噗嗤笑了出来,很显然如果有人想要强迫安泰熙做那种事情,他一定会把对方咬死。
“泰熙,你不是想去**教堂看一看吗?我听说后天晚上正是那位金牧师讲道,要不要下班后去瞧一瞧呢?”
安泰熙点了点头:“好啊,如果后天不需要加班,我很想去看看,说起来首尔这么多漂亮的教堂,这么多年来却很少去,确实有些遗憾呢。”
然而无论怎样的悲痛,时间仍然在流淌,这种情绪终究有过去的时候,而在朝鲜之外,其她人对这件事则并不太在意,金正日在朝鲜是一个惊天动地的人,但是对于别的人来讲,这位“二十一世纪的北极星”并没有那么重要,他的诞辰与死亡都对自己的生活没有什么影响,甚至即使在朝鲜,安泰熙感觉到这种极其强烈的情感也似乎是不很正常的,这就好像在一辆密闭的坦克车中,开枪的声音会格外震耳,久久回荡,如果是一个宽广开阔的场地,声音消散得就比较快了吧。
在南韩,安泰熙感觉最好的一点,就是无论怎么样的伟人过世,天都不会塌下来,没有那种因失去一个领路人而导致的恐慌感。
春天终于到来了,天气逐渐温暖了起来,到了五月的时候,韩国发生了一件重大的新闻,就是法务部表示,将对一名曾数次强暴女童的罪犯进行化学阉割,这是韩国去年七月生效以来实行的首例化学阉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