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裴永旭露出两排牙齿,说道:“泰熙先生,我刚刚加入了统合进步党。”
安泰熙顿时就是一副不知该说什么是好的表情,统合进步党是一个左翼亲北韩的政党,韩国的政坛确实体现了生态多样性,居然有这样一个很容易让人产生“通敌”疑问的党派存在,而且该党在国会里还有议员,本来对于这种情况,安泰熙起初虽然惊讶了一下,却也并没有太多想法,这个统合进步党也算是北韩色彩在南韩的一点投影吧,让自己感受一点祖国的熟悉味道,可是裴永旭却加入了那个党派,这性质就不一样了,而且他此时和自己说这个,不知为什么让人觉得有点古怪。
“呃……永旭,黄前书记写了许多本书,你有看过吗?还有你那一次去北韩都看到了什么?”
裴永旭那一向严肃的脸也露出笑容:“你们送来的牛肉也很好吃,那天晚上家里吃了牛肉锅,非常鲜美。”
这个时候元俊宰也走了过来,与裴永旭打了招呼,一看送来的是米肠,眼神便很柔和地飘向安泰熙,虽然已经将近九年的时间过去,然而安泰熙对于朝鲜传统饮食仍然有着一种别样的眷恋之情。作为一个在青年时期就来到南韩的人,安泰熙的接受能力还是比较强的,而且他本身又是一个军人,在饮食上没有那么多种类的不适性,有些年纪偏大的脱北者很难培养出吃披萨饼或者汉堡包的胃口,不过对于安泰熙来讲,这些都是食物,受训的时候连生的昆虫都吃,更何况这些本来就味道还不错的正常社会的食品。
有的时候看到安泰熙大口大口吃汉堡的样子,元俊宰也很好奇,问道:“感觉味道怎么样,真的喜欢吃吗?”
其实裴永旭是一个很不错的人,正直诚实,并不像阿妈妮说得那样不成器,只是确实是一个很有叛逆性的人,当然待人还是很礼貌的,只是他的一些观点……让安泰熙一看到他不由自主地就有一些尴尬。
虽然自从那一次“去北韩访问学习”的简短谈话之后,两个人就再也没有谈论过类似方面的话题,然而每当安泰熙在社区里再次遇到裴永旭的时候,总是莫名地有一些心虚和羞愧,这种内心的自我谴责最重要的还不是在于自己被俘后供出了情报,而是在于脱离北韩这个行为的本身,即使是一个平民脱北者,在面对这样一个具有理想主义激情的人时,也难免有一些底气不足的感觉吧,无论如何,作为北韩曾经的一份子,否认了北韩也就是一定程度上否认了自己。
因此当两个人后面再碰面时,安泰熙虽然也都是客气礼貌,然而总是匆匆打过招呼就走开了,有时候即使是走同一个方向,他也会故意快一点或者慢一点走路,以便和他错离开,这种社交上的小紧张真的让人不太舒服啊。
“不过我们国内虽然争论得很激烈,然而这个结果在我们的那个关系很密切的邻国恐怕也会引起关注呢。”元俊宰笑着说。
“啊,你是说朝鲜吗?我不太容易想象将军会是什么样的态度,将军一向是一个很强调自主自立的人呢,或许会赞同的吧。”金日成将军在世的时候,一向强调政治上自主,经济上自立,国防上自卫,虽然不得不奉行事大主义,然而对于大国的政策并不是完全跟随的,讲的是“创造性实践”。
元俊宰简直要笑得前仰后合,他干脆将安泰熙拉到自己怀里,笑着说道:“我是说中国啊,六百多年前,朝鲜王朝的太祖将都城从开京迁到汉阳,正式定名为‘汉城’,带有浓浓的仰慕天朝的风格,如今韩国的民族意识抬头,要去汉语化,对于我们自己来讲,这一条路将来怎样发展暂时还很难说,但是对于中国的一部分人而言,这就好像月球要脱离地球一样,无论是怎样宽厚仁慈的人,面对这样的情况,难免感觉尊严受损吧,过两天问问中国组的同事那边是怎样反应的。”
第四十四章 无言以对
二零零五年一月十九号的时候,青瓦台发出声明,汉城正式改称为“首尔”。
这一天正是周六,元俊宰和安泰熙都在家里,安泰熙听到了这个消息,便说道:“争论了这么多天,终于决定改名称了啊,其实最后叫做‘首尔’还是‘汉城’我觉得都不是最重要的,只是希望大家不要再吵了,前一阵国民大讨论实在让人头疼。”
如果你没有他的书,我可以把自己那本借给你的,或者直接送给你也好,毕竟已经看过几次了。
黄前书记的书里写道:我和杨亨燮留下来接见从韩国来的学生代表,之后再赶去咸兴。我欢迎来自韩国的学生们,但是良心上并非如此。我跟她们握手,是在骗她们。来自韩国的学生们要求自由和民主,如果她们知道实情,知道在朝鲜充满了虚伪和欺骗,知道在朝鲜居民就像生活在监狱里,估计就不会坚持再来了吧。
然而裴永旭却很认真地说:“北韩那个时候确实处于困境之中,不过人们并未屈服,仍然在坚持着,都是很崇高很坚定的人,不会屈服于外界的联合围剿,也不会被西方的物质条件所诱惑,黄前书记确实说了一些事情,只能说北韩的立国理念虽然很高尚,可是在现实中执行也是出了一定问题的,又有什么地方是完美无缺的呢?毕竟大家都是凡人。不过他的言辞这样激烈,近似于诋毁,恐怕一部分原因也是出于他自身的处境吧,反朝英雄不是那么好当的。”
“还好啊,没有什么怪味道,而且有肉有蔬菜。”
这就是安泰熙的评价了,总的来说,他对于西式甜点更能接受一些,意面或许是因为比较像朝鲜拉面的形制,所以接受的也自然顺畅一些,至于其她一些食物,虽然不排斥,不过喜爱程度就相对一般化了。
每一次吃韩国传统食物的时候,安泰熙的脸上便流露出一种更加亲切一些的表情,似乎是这些食物让他想起了自己的故乡吧,虽然元俊宰的怀旧情绪比较淡一些,不过他喜欢看到安泰熙这个样子,家里也就时常烹调朝鲜饭食,米肠自然也是常吃的,不仅仅是为了安泰熙的口味,这种猪血糯米肠确实非常鲜美,用来配粥饭都是很好的,阿妈妮的手艺也是一等一,两个人平时一般都是把这种米肠蒸吃,今天他想试一下油煎的方法,应该也是很好吃的吧。
然而此时这个人来到自己公寓门前,安泰熙只能笑着问候道:“永旭,春节快乐!阿妈妮和母亲父亲都好吗?”
裴永旭点了点头,也十分礼貌地说:“祖母和母亲父亲都很好,多谢泰熙先生,这里是我祖母亲手做的米肠,让我送来给你们吃的,多谢您和俊宰先生之前送的牛肉,也祝你们元日吉祥。”
裴永旭双手将礼品盒递了过来,安泰熙连忙两只手接过,笑着说:“是阿妈妮做的米肠啊,我最喜欢这样自己家里灌制的米肠,总是感觉到比超市里面的更有味道,就是特别有家的感觉,代我谢谢阿妈妮。”
“原来是这个样子啊,其实我觉得完全没必要为了这样一点小事而有芥蒂啊,毕竟那边的精华现在还在韩国根深蒂固的嘛,比如儒学。”
元俊宰难得乐成这样浑身都有点抽搐的样子,他伸出手去捏安泰熙的脸颊,笑道:“原本以为你是个老实人,原来也这样会挖苦人,很厉害的冷笑话啊!”
二月十三号是旧历正月初五,岁首假期快要结束了,很快要重新上班,安泰熙和元俊宰便从母宅回到了公寓里。到了下午的时候,两人正坐在客厅看书,忽然一阵门铃声,安泰熙便站起来开门,打开门一看,居然是裴永旭,如今他也已经大学毕业了呢,在一家会社做品质管控人员,“给资本家剥削”。
元俊宰抿嘴一笑,问:“那么泰熙是喜欢叫‘汉城’还是‘首尔’呢?”
安泰熙想了想,说:“都好吧,几百年来都是叫‘汉城’,让人感觉到很亲切呢,不过‘??’首都转成英文名字叫做首尔,似乎也是很说得通的事情呢,我觉得两个一起用也没有什么问题吧。”
元俊宰咯咯笑着将胳膊搭在安泰熙肩头,像安泰熙这样一个性情比较温和的人,对许多事情总是抱持着一种折中调和的态度,诚然是不走极端,很符合中庸之道,不过在两方撕扯争论的漩涡中,恐怕这样的人是最尴尬的,往往容易成为对立的双方共同攻击的对方,两边不讨好,而且没有盟友,所以在历史变革的时候人往往不得不站队,恐怕也就是这个原因,对抗太激烈,就不容中间派别的存在,必须选择一方来支持,否则冲突的磨盘首先碾碎的就是这样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