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根据安泰熙对北韩军队的了解,他知道根据朝鲜军人的惯常行动原则与思路,到了这个时候潜艇里既然还没有任何动静,那么里面的人很可能已经采取了最后行动,这一次应该不会再发生上次那种拉网宵禁大搜捕的震动,因为自己的几名同袍已经静静地躺在潜艇里。
作为九六年江陵潜艇事件的朝方幸存军人,安泰熙只觉得自己此时的处境十分离奇,简直好像一场古怪的电影,两年前自己作为朝鲜军人,于潜艇搁浅后在陌生的南韩山间林地四处躲避韩国陆军的追捕,如今却以一名会社职员的身份坐在这里听同事们讲刚刚发生的新的潜艇事故,仿佛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平民脱北者,与北韩军方没有半点联系,事实上这一次的潜艇人员恰恰是自己的后辈,只是他们这一次的运气实在太过糟糕,很可能没有一个人能够活下来,不要说成功逃亡回祖国,连生捕都没有一个。
下午将近两点的时候,元俊宰终于吃到了午饭,他站在海边,手里拿着一只鱼面包漫不经心地咬着,心中刚刚掠过一个念头:不知今天中午泰熙吃的是什么,他有心情吃饭吗?虽然取得了南韩国籍,但他毕竟是来自北韩,无法像南韩的人一样对这件事采取一种相对超脱的旁观态度,尤其他本来还是九六年潜艇事件的幸存者。
安泰熙确实很快就从那种伤感的情绪中挣脱了出来,今天只是周二,一周的工作才刚刚开始,自己很需要将重心放在会社本职上,毕竟自己还是要生活的,工作业绩很重要,因此与元俊宰通过电话之后,安泰熙就跳下床洗脸刷牙,到外面简单吃了早饭,然后就搭乘地铁上班去了。
虽然是紧张的工作时间,然而对于刚刚发生的大事,人总是免不了要好奇一下的,因此办公室里就有人窃窃私语地议论:
“又是北韩的潜艇出事故了吗?她们怎么总是偷偷摸摸地跑到我们这边来?前年的时候就有一次这样的事情,一个多月的时间都很不安呢,如今又发生了这种事。”
“还好。”虽然躺在床上好一阵难以入眠,看到空荡荡的另一边床铺,就有一种想要哽咽的感觉。
元俊宰一听,就知道他对于这种分离十分的不适应,从前自己在忙碌的时候,即使加班到夜里很晚,也是尽量坚持回公寓里去的,“晚来总比不来强”,只是这一次事情实在太严重,上级要求二十四小时坚守,所以只好请安泰熙暂时忍耐一下,不过这次的事件虽然严重,想来却也不会太复杂,应该几天之内就有结果出来,那个时候就会恢复正常。
元俊宰很温柔地说:“对不起,泰熙,这几天我可能都要住在这里的宿舍中,你照顾好自己,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或者去找母亲,大概顶多三四天之后我就可以回去了。”
将近两年的时间,他已经非常了解这个男人,安泰熙受不了孤寂与冷清,那种隐士一般的独居苦修他是绝对承受不住的,对于清冷凄美的意境也没有半点欣赏能力,精神上的寒冷与肉体的冰冻同样痛苦,每次当他被自己拥抱在怀里的时候,得到温暖的不仅仅是他的身体,也是他的心,对于安泰熙来讲,最安慰的事情就是当他早上醒来的时候,看到自己躺在一边,或者即使自己的这一边床铺空了,能够听到厨房里滋滋的煎蛋声对于他来讲也是很幸福的。
因为工作的原因,自己昨天晚上没有回去,虽然抽出时间打过一次电话,通过电子讯号送去一个小小的暖水袋,然而元俊宰很担心昨天晚上安泰熙没有睡好。
元俊宰关掉了视频画面,走到一旁拨出了号码,不多时那边的人接了起来。
第三十二章 不幸的后辈
国情院的办公室里,许多人都在紧张地工作,元俊宰刚刚收到最新消息,那艘被包围的不明潜艇既不下潜也不上浮,只是一直漂在海中,海军已经准备投反潜炸弹了。
他看了一下电脑右下角的时间:六月二十三日早上六点三十五分。
就在这时,忽然朴在宇匆匆赶了过来,递给他一份通报:“中尉,方才舰艇上发来消息,系在潜艇上的一根缆绳突然断裂,现在那艘潜艇已经沉到海水深处去了。”
元俊宰一听就皱起眉头,低声骂了一句:“该死的。”
他看了一下手上的书面资料,虽然只是一艘微型潜艇,然而毕竟也有几十吨的重量,如果下沉到二三十米的深度,重新打捞总要两三天的,自己与安泰熙说可能会有三四天时间不能回去,只是一个保守估计,他作为情报官说话做事向来留出余地,哪知道居然一语成谶,在牵引北韩潜艇驶向东海海军基地的途中居然出现了这样的事情,本来只剩下一点八公里了啊!
“不要随便乱猜呢,军方本来十点钟的时候要发声明的,已经临时取消了,还和媒体说‘不要肆意猜测’呢,毕竟现在调查结果还没有做出来,而且北韩也说是训练时候的机械事故嘛,她们并不是故意的。”
“哎呀你还真的相信她们这些话啊,上一次江陵潜艇事件,她们不也是这样说吗?结果却又怎么样呢?每一次的说辞都是一样的哦,就好像编剧总是不肯改变剧本,拍摄的都是同样的情节,无论事件本身怎样让人厌恶,她们这样千篇一律的辩解真的让人感觉好笑,不由得就对她们的创作才华产生质疑。”
安泰熙默默地做着手里的事情,在韩国这样一个新闻业发达的地方,许多事情是无法隐瞒的,就比如这一次距离束草市十八公里的海上发现可疑潜艇,从昨天下午四点多刚刚发现的时候开始传播,很快许多人就都知道了这件新闻,因此安泰熙很可以理解为什么元俊宰要留在国情院全天候值岗,因为这确实是一件非常敏感而又危险的事情。
安泰熙在电话那边又轻轻地“嗯”了一声,情绪显然仍是不很振作的样子,元俊宰揉了一下太阳穴,叮嘱道:“如果不想做饭,就在外面吃啊,晚上早一点休息,我很快就回家里去。”
安泰熙的精神似乎终于提振了起来,用一种比较有劲头的语调说道:“我知道了,不用担心,专心工作吧。”
元俊宰挂断了电话,他能够想象到此时安泰熙是一种什么样的状态,就是那种虽然心里很难过,却仍然勉强微笑的表情,比起方才纯粹的萎靡不振,安泰熙这种强打精神的虚假乐观反而让元俊宰更加担忧,然而现在自己却并没有什么其她的办法,另外安泰熙也不是一个脆弱的水晶玻璃人,虽然情感上有弱点,过去曾经受过的训练仍然支撑着他,让他能够坚强面对眼前的波折,而自己作为国情院的官员,此时也应该将全部精力放在这一次的潜艇事件上。
“泰熙,我是俊宰,现在已经起床了吧。”
“嗯,起来了。你这一夜有休息吗?”
“中间睡过几个小时,泰熙昨晚睡得好吗?”
虽然经过了整整一夜的忙碌,可是元俊宰仍然不忘另一件事,他切换了屏幕上的界面,画面上出现了绿堤公寓的卧室。
窗帘已经拉开了,可是安泰熙抱着自己的膝盖坐在床头,表情却显得那样落寞,完全没有清晨面对朝霞旭日时所应有的活力。
元俊宰的目光聚焦在安泰熙脸上,巴不得看清他的每一个表情,只可惜监控器分辨度毕竟难以达到面对面观看的程度,因此难免有些不够真切。然而无论如何,元俊宰也能够大概看清安泰熙此时的状态,甚至即使不看,他也能够猜得出安泰熙现在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安泰熙一向很怕孤独,害怕一个人吃饭,也害怕一个人在床上醒来,自从同居以来,一直有人陪伴本来是很好的,只是突然间要面对这样的情况,一定是十分艰难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