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离开北韩只有一年的时间,然而安泰熙有时候却觉得恍惚过去了好几个世纪,在南韩的生活没有那么多政治性,每天挤地铁上班~下班~冲业绩~争取客户~升职提薪~账户存款,似乎非常庸俗了,然而却也很平静,过去深入脑海的宏伟的人间天堂图景那鲜红的颜色,在南韩活跃的经济背景之下很快就洗刷去了许多,虽然没有完全消失,然而却褪色得很厉害,好像一条挂在旗杆上多年的旗帜,经历了许多次的雨水,上面的染料都渐渐消退了,造成一种很暗淡陈旧的色调。
在快节奏的工作之中,能够有这样一点点感慨的时间,也是很不容易的,安泰熙很快将思路调整了回来,继续处理手头的事情。
就在这时,申基范拿着一叠文件来到他身边,把文件放在安泰熙的桌面上,说:“社长让我拿给你的,说他已经审阅完了。”
安泰熙轻轻呼出一口气,到:“从小到大,我都很担心家里人会吵架,那会让我感到,整颗心都缩紧在一起。”在那种情况下,只有想要逃离的想法,偏偏作为一个力量弱小的未成年人,逃离家庭也是很危险的。
“不要这么紧张,人的观点难免会有分歧的,哪怕是至亲的血亲也是一样,只不过大家慢慢沟通就好,都是成年人,不会那么冲动。”
元俊宰的双唇又吻在安泰熙的嘴唇上,他一只手搂住安泰熙的后背,另一只手扶住他的后脑,两片柔软的嘴唇在安泰熙的唇上不住地辗转碾磨着,如同舔吮两瓣水果软糖一般细腻甜蜜地吮吸亲吻。
“会帮我据理力争吗?”
元承铉不由得掏出手帕来擦了一下额头的汗:“唉,虽然说女婿是自己的晚辈,应该很尊敬岳母岳父的,可是不要说与亲家坐在一起讲道理,就算是面对女婿的抱怨,有时候也感觉心中好像没有底气的样子啊,传出去也很不好听呢。”
安泰熙立刻想到了北韩的民俗与法律,在共产主义的朝鲜,如果一个女人离婚的话,无论是法律还是习俗,孩子属于父亲一边,姓名身份也只列父亲家的族谱上,当男人再婚的时候,处理前妻孩子的典型做法是,孩子与奶奶爷爷同住,父亲的家庭要为继母以及后面的妹妹弟弟腾出位置来。
元智银:“如果我出嫁成为别人家里的人,恐怕确实是很难太多关心你了。”
“哎呀这是什么话,即使你结婚,也仍然是妈妈爸爸的女儿嘛,没有人要把你赶出这个家里去,当然了,丈夫家族那边也有一些责任要尽到的。智银啊,虽然这一次爸爸做事是孟浪了一点,然而我都是为你考虑的,正焕是个很不错的人,对待事业对待婚姻都是很认真的态度,所以才一直到这个年纪还没有结婚,你今年已经二十九岁了,马上要成为三十岁的女人,这个年龄再拖下去,就真的没有好男人了,所以父亲希望你仔细考虑一下这件事,不要太过意气用事了,父亲知道你是一个很有个性的人,不过人总是要成熟起来的。”
“我是很成熟的啊,我知道踏入婚姻之后,如果是女人单方面提出离婚,是要付出大笔金钱才可以脱身的呢。”元智银点燃一根烟抽了起来。
“哦,那么在北韩的家里,看的是哪个牌子的电视?”
安泰熙的表情顿时有些仿佛冻结了一样,如同气温急降之下结霜的草叶,然而两秒钟之后他仍然很平淡地说:“杜鹃。”
“啊那就是在你那里咯?我现在马上也过去,这个人真的是太任性了,把客人送走马上就对我变脸,钻进一辆出租车就一溜烟地飞走了,我在后面怎样叫都不肯应呢。”
元智银在一旁咬牙道:“小弟,你出卖我!”
元俊宰挂了电话,很无辜地耸耸肩,说:“我什么都没有说,是爸爸自己猜出来的。”
安泰熙连忙道谢:“谢谢了。”
然而申基范却并没有立刻离开,他双手插在裤兜里,悠悠地说:“我想买一台新的电视机,泰熙,你家里是什么牌子的?”
安泰熙想了一下,说:“三星。”
第二天早上来到会社,忙碌了一阵之后,安泰熙忽然听到申基范说道:“很有趣哦,我们的北韩同胞居然采用主体纪年,就是从今年开始的,朝鲜的‘国父’金日成是在一九一二年出生,因此一九一二年就是‘主体元年’,那么今年就是主体八十六年咯,真的是很有想象力啊。”
旁边另一个同事感叹道:“还有这样的事情啊,如今大家都在用公历,她们却用主体日历,简直好像日本人一样啊,昭和平成之类。”
安泰熙的脖颈顿时就微微往下弯了一些,这件事虽然是第一次听说,然而却并不感到惊异,对于北韩的思路来讲,这简直是十分自然的事情,他立刻就明白了为什么会采用主体纪年,那是为了突出“永恒不灭的主体思想”,而且他马上推测出了朝鲜后续的措施:主体纪年条令会要求在所有文件、出版物甚至建筑上标注年代,一定要做到无论目光投放在哪里,都能看到鲜明的主体年代标志,至于公历的年份,这样的附加选项就备注在括号里吧。
小小的公寓里从来没有过这么多人,四个人坐在客厅里,虽然起初的气氛难免是有些尴尬的,可是半个小时之后就缓和了下来,元承铉不再提相亲的事情,安泰熙埋头只顾给大家斟茶切水果,元俊宰则若有若无地支持元智银,因此过了一阵之后,倒也有说有笑了。
九点多的时候,父女两个终于回家去了,临走的时候,元承铉还和他们两个说周末有空回去吃饭。关上门之后,元俊宰回过头来,很明显可以看到安泰熙那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元俊宰搂住他的肩头,笑着安慰道:“无论是再怎样亲密的一家人,有时候也难免会有争吵的,不过吵过之后我们还是亲人,而且都是很能调控自己情绪的人,紧张的气氛不会维持很久的,很抱歉这一次让你感到不安。”
“你这孩子怎么又抽烟啊?让男人看到了很不好的,婆家也不会喜欢,一个正经的女人总是不应该抽烟的。还有为什么还没结婚就想着离婚呢?这样的想法太不真诚了,既然是结婚,双方想的就应该是要怎样一生互相扶持,彼此相爱,怎么可以满脑子想离婚啦财产啦的事情呢?而且这条法律也不仅仅是针对女人,男人也是一样的嘛。”
元智银噗嗤一笑:“父亲,你现在说话的样子真的不像一个商人呢,难道企业家洽谈合同的时候,不要考虑纠纷条款吗?一个机制进入容易,退出艰难,甚至要割掉自己的肉才可以解脱,这简直就是共产主义制度,没有退出机制是非常可怕的。而且女人进入婚姻,和男人的情况可是不一样的啊,根本不是势均力敌,表面的公正又有什么意义呢?”
“唉,虽然说是有这方面的风险,不过人总还是要结婚的嘛,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可怕,你看我们家里这么多年不是一直都很好吗?出问题的毕竟是少数嘛。而且你也不用怕,万一男人家里欺负你,你妈妈和我一定会……”
“哼,干你们这一行的人最狡猾了,泰熙,以后无论俊宰和你说什么,都要在心里想三遍才行,或者也可以告诉我,我来帮你分析,他是我看着长大的,小时候一只手就能把他拎起来,有什么鬼主意都瞒不过我。”
元俊宰捂脸:“姐姐不要这样,小弟愿意为你赴汤蹈火。”
过不多时,门铃又响了,元俊宰过去开了门,元承铉火烧屁股一般跑了进来,把元智银上看下看左看右看,确认了的确没有问题,这才沉重地坐在沙发上:“现在的年轻人脾气为什么这么大啊?一言不合就不顾自己的老父亲,自己走了,看来我将来是要成为孤独老人了,一个人住在疗养院里,没有人来探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