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容明远过去送别阮经武和黄振烨的时候,将这封信交给了阮经武,拜托他带给伍元朗,信里同样没有夹相片。
飞机远远地起飞了,容明远看着在天边越来越小的机身,不由得想到了远在河内的伍元朗,阮经武给自己留下了他们和伍元朗在河内的住址和电话号码,自己这边的地址对方原本就知道,手机号则是新增信息,或许有一天自己会去河内看看,也可能哪一天伍元朗黄振烨他们又会重来武汉,不过如果黄振烨的母亲来武汉做手术,自己是很可以帮忙的,二十年前的经历如今又构成了另一种联系。
窗户外面夜色深沉,武汉是一座大城市,入了夜也不像襄樊那么安静,外面不时传来汽车的喇叭声,这声音倒是可打破室内那有些深沉的气氛。
容明远看了看漆黑的窗外,忽然问了一句:“阮上校,你认为爱情是什么?是征服吗?”
阮经武想了想,说:“我不想征服碰撞,只想温柔对待,而我知道,这样的感情是注定不能发生在战俘营的,那里没有平等相爱的基础。”
阮经武:我作证,越南情报机构没有收买你回国毒害祖国人民。
黄振烨也有些气愤,说道:“这个是医疗事故,最要紧的是查清原因,怎么能够随随便便就和战争中的事情联系到一起呢?战俘并不就是贪生怕死投敌叛国啊!”
容明远苦笑了一下,“我当时也是这么说的,不过这种消息传得特别快,没过几天的时间全院就都知道了,大家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当时我真觉得自己有点顶不住了,精神都有点崩溃,就写信给了难友罗爱庭,爱庭鼓励我,让我忍辱负重,经受住生活的考验,他还特意请了几天假,过来陪伴支持我,见到了他我简直就像是见到亲人,甚至比亲人还要亲,因为只有有过这种经历的人才能真正明白这种感觉。好在很快责任就查清了,原来是药房的人拿错了药,所以才造成这样的结果。”
其实容明远是很希望伍元朗能够寄一张照片过来的,不过虽然在常人看来这是老熟人之间很寻常的事情,他却莫名觉得这件事发生在自己和伍元朗之间就有一种难以挥去的奇怪感。
阮经武和他慢慢地说着伍元朗这些年的经历,还有近况,因为他们与伍元朗往来密切,所以讲述起来也格外生动。得知伍元朗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结婚,容明远忽然之间不知为何便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愧疚感,如果伍元朗真的那么体贴,寄来一张照片,相片上是他孤零零一个人在公园中,就让自己感到有点心酸了,即使是和阮经武黄振烨朋友们一起合照,看着也总觉得心里有点不是滋味,没有伴侣,娘家血亲也凋零殆尽,虽然伍元朗是一个非常强硬的人,然而人总有衰弱的时候。
阮经武这边的介绍告一段落,笑着问:“容医生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夜深了,阮经武和黄振烨回旅馆去了,客厅的吊灯也已经关闭,然而容明远却迟迟没有进卧室。妻子周秀英作为背景板没必要一直熬着,已经睡了,房间里一片安静,除了外面偶尔传来的公路车声,不再有人的声音,这让他感觉到心中格外沉静,心情渐渐沉淀下来。他在书桌边打开台灯,虽然灯管发出雪亮的白光,然而这光线马上就被周围的昏暗所吞噬,没有了那种尖锐的明亮感,反而显得有一些孤寂和黯然。
容明远在灯光下将伍元朗那封信重新抽出来,一个字母一个字母用心地看着,看了一会儿,便伸出手来细细地抚摸着那字迹,仿佛真的感受到了信纸上笔划的凹凸感。他想象着伍元朗当时是怎样写下这些字的,伍元朗写信的时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想着想着,眼泪不由得涌了上来。
容明远抬起头来平复了一下心情,找出信纸和钢笔墨水,用一张硬纸板垫在第一张格子纸下面,免得字迹印了下去,然后便提起笔来工工整整开始写回信。
如果伍元朗在这里,他心中的感觉一定是:在你最艰难的时候,我没有陪伴在你身边。
容明远的眉头舒展了开来,精神振作了起来,继续说道:“这件事情真相大白之后,大家见了我再不是之前那种怪怪的眼神了,对我都很热情,过去的那件事也没有人再提了。没过多久,上级安排给医院一个科技攻关项目,院领导很信任我,把这个任务交给了我,我带着项目小组白天黑夜连续研究,终于提前完成了任务,上级十分高兴,颁发了嘉奖,我们医院还被评为‘精神文明先进单位’。”
黄振烨微微有点疑惑,这不是医学技术攻关吗?为什么最后给的名头是“精神文明”方面的奖励称号,而不是“现代医学突破”?总感觉有点文不对题啊,或者是道德水平能够代替医学技术吗?
容明远笑了笑,将婚姻的事情一带而过,主要讲自己在工作中的经历:“从部队转业后,我就分到了这家医院,第一天值班的时候,我一大早到了办公室,看到办公室里有一点乱,就把卫生打扫得干干净净,这还是在军队里养成的习惯,眼里看不下凌乱。”
阮经武:大概从此以后科室办公室的清洁状况就是全院标兵了,据说当年中共潜伏在国民党里的地下党也是显得特别肯干的。
“有一天我正在打扫卫生,就来了一位病人,说要找大夫,我看他急得满头大汗,就先为他诊断,当时还没有正式上班。那个人是重感冒,我给他开了处方,本以为这件事就过去了,哪知道过了几天他家里人找到医院来,说病人吃了药不但没有好转,反而病情更严重了,要追究医院责任。我自信自己是绝没有误诊的,就请医院查清楚,就在这个时候,有人突然把档案里的事情揭了出来,说我曾经在越战中被俘过,会不会有什么不轨行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