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阮经武慢悠悠地站了起来,走过来用越南文和黄振烨说:“anh ye,g t?i ?i。(振烨,我们走吧。)”
周鹰点燃一支烟,吸了一口吐出烟圈,笑着说:“这恐怕是任何地方都不可避免的问题,如今中国也在讲公务员的廉政建设。那个小伙子真的很风趣啊,他当时还和我们调侃说:‘各位中国老大哥,到越南你们会处处感觉到我们越南苗条的美丽,不仅国土苗条,公路苗条,姑娘身材更苗条。越南的姑娘,远看值一万,侧看减一半,近看不要钱都不干!’呵呵呵,其实我觉得他这样说太自谦了,在我看来越南姑娘不仅身材苗条,面貌姣好的也不少。”
令周鹰没有想到的是,这位黄兄弟本来是一副很斯文很好说话的样子,然而听了自己这样一段话,竟然立刻变了脸色,语气也严厉起来:“自谦?他有什么资格用贬损越南女子的方式来讨好游客?这些女子都是他买下来的?还一万五千地谈论价格,他这是要进行性交易吗?女人和男人发生关系,就相当于女人卖身?他觉得他有钱就行,女方一定会答应是吗?女人一定都是贫穷的,要靠他的钱来生活?他以为他是皇帝,在这里选妃呢?”
周鹰没想到自己本来很随意的几句话居然让对方爆发了,方才讲中越历史关系的时候对方还笑眯眯地听着,没觉得自己的历史观是对越南的侮辱,比当年美国人闹独立脱离英国殖民体系的觉悟高多了,怎么突然间一下子跟吃了炸药似的?而且黄振烨说的话也非常犀利,句句都在理上,性交易是一种剥削这个他当然知道啊,都不用学什么高深的理论,谁家的姑娘好端端地也不愿意去干这种事啊,正经的生路都给断了,偏要人家去干这个。
黄振烨微微偏过头来望着阮经武,只见阮经武冲自己摇了摇头,很悠闲地正在喝着一杯果汁,显然是要继续听下去的样子。黄振烨暗道,经武,你可真的是很有耐心啊,这一下可是被你找到好材料了。
一碗粉吃了一大半,周鹰终于缓过这口气来了,书接上文继续说:“其实越南人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毕竟历史是发展的,今时不同往日,越南现在已经是一个独立的国家,这是一个谁也无法否认的历史和社会事实,所以连镇南关都改名叫做友谊关了嘛。当年中国清政府与法国签订了条约,承认越南是法国的保护国,就结束了中国与越南的‘藩属’关系,后来越南人民不屈不挠地斗争,终于赢得了独立。我就非常敬仰胡志明主席,前几天我在河内的时候,特意去瞻仰了胡主席纪念馆,进入正门,就看见前厅墙上用烫金字镶砌的胡志明主席的名言:‘没什么比独立自由更可贵。’当时看到这行字,我就热泪盈眶了。”
黄振烨瞟了一眼阮经武,只见阮经武脸上的表情明显就是:非不为也,是不能也,台湾也曾经割让过,如今还不是抵死不让独立?
这时阮经武终于回来了,黄振烨看到了他,本来想站起来招呼一下就走的,结果阮经武却对着自己轻轻摆了一下手,不动声色地坐在旁边一张桌子上,和另外两个人挤在一起,黄振烨一看这下可好,情报官的老毛病又犯了。
“其实,对于当年中国的援助,越南的普通人一直是很感谢的,至于那场战争,双方也有各自的说法。”黄振烨委婉地说。
周鹰冷笑一声,道:“还能有什么说法?不就是成天担心中国要把越南变成自己的一个省吗?我老家巫溪县原政协主席胡碧山写了一本叫的书,在书中他记录了这样一件事,他和杨公素老先生聊天,杨老是外交官,他就问杨老,‘中国真心实意支援越南,为什么反而越南对中国不好?’杨老说:‘道理很简单,越南始终怀疑中国要占领他,收复他,存在戒备心理,怎么说,他们都不信,后来时间久了,慢慢好了些。’其实越南从秦汉的时代就是中国的一个郡,是中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至于越南人耿耿于怀的征侧、征贰两个叛乱的头子,那确实是伏波将军马援给镇压下去的,还传首洛阳,这件事其实是具有积极意义的,避免了国家的分裂,维护了国家的大一统,中国本部与越南是血浓于水的历史渊源,越南少数人想抹杀这种关系,只能说明其数典忘祖,背叛历史。”
周鹰松开了他的手,笑着说:“是啊,我也是越战老兵呢,不过最远只打到了谅山,而且七九年那事儿也不是很愉快,与当年抗美援越的时候劲头儿差远了,好在你是华裔,我才和你说的,如果是京族人,可就很别扭了。我是今天才到的西贡,听说今天是越南国庆日?”
黄振烨点头道:“是啊,一九七五年的四月三十号,越共军队进驻了西贡。”
“那是应该好好庆祝一下啊,就像我们中国的十月一号国庆节一样嘛,反动派终于被打倒,新越南终于建立了。哦,我要一碗这个粉吧,谢谢。”周鹰对来点菜的姑娘指了指粘在墙上的菜单,指头正点在一张烤肉粉的图片上。
周鹰简直有些惭愧了,自己也是受党教育多年的,马克思列宁主义毛泽东思想都知道啊,结果为什么阶级斗争这根弦儿在这时候就松了呢?因为改开之后资本主义思潮进来了,结果将自己给腐蚀了?看来还是人家越南同志觉悟高,立刻就发现问题了,自己今后还是要多学习啊!
黄振烨见周鹰一脸不好意思的表情,便也放缓了口气,道:“你不要怪我这么激动,我家里有母亲有妹妹有侄女,我是绝对不能接受有人用这样的眼光来看待她们的。”
周鹰连连点头:“是是是,那是肯定的,那怎么能够容忍呢?”
周鹰是一个很健谈的人,也可能黄振烨的越南华裔身份让他更有谈话的欲望,毕竟黄振烨既是越南人,又是自己的同胞,这样的双重身份让他既满足了对越南人表态的愿望,又不至于受到敌对,虽然他并不怕,然而那毕竟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没必要自找麻烦。
话说到这类,周鹰的表情也缓和下来,笑着说起日常中的事情:“不说那些了,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就说我这一次来越南,导游是一个小伙子,毕业于广西大学的中文系,在越南算是留学生了,如果他自己不说是越南人,看他的长相身材,再听他说话的口音,都和中国广西的人没有什么差别,思想也和中国年轻人差不多,很有点‘愤青’的意思。当时我看到他们两车会车的时候司机互相打手势,本来我还担心会不会宰客,结果那个小伙子说,前面有警察在查车,那些警察比车匪路霸还厉害,抓住一个车,说你超速就罚款,一罚就是相当于人民币五十元,谁受得了?我们一趟能挣几个人民币!你看沿途那些漂亮的小洋房,都是当官的修的,一般老百姓谁修得起?好一顿和我抨击越南的腐败和分配不公。”
黄振烨点头道:“是有这样的现象,妹妹也和我说过的,如果没有关系,在边境上倒运货物很容易被人勒索的。”
黄振烨:听着你这样的口吻,越南人是不能安心。
这时汤粉端了上来,越南米粉的配料是十分丰富的,不但有酥炸的肉块,还有黄辣椒和蔬菜,汤上面还漂着一层红红的辣椒油,配色非常鲜艳。其实在越南各个地区,汤河粉的做法各不相同,有分北圻式(北部)、顺化式(中部)及西贡式(南部),而在旅行者间流行的大多是河粉相对幼细的西贡式,黄振烨在河内的时候就看到有游客特别说明要细米粉,好在这里是细粉的老家,倒也不用特意强调了。
周鹰显然是饿了,粉送上来,他就暂时顾不得说话,低下头来抄起筷子大口大口地吃着,越南的粉确实是非常不错的,即使许多中国人吃不惯这里的其她食物,觉得偏甜又偏清淡,但是对于米粉,却几乎是都爱吃的,毕竟越南这个地方专出稻米,大家几百上千年来吃米粉,都已经是专家了,长期用心锤炼一种技艺,想不精湛也不容易啊。而且那米粉的质地本来也非常好,细腻柔滑,随便配配味道就很能吃下去一大碗了,周鹰感觉,这里的稻米比中国的米质好。
“当年的战争一定很艰苦吧。”黄振烨礼貌地问。
“苦,那是真不容易啊,双方都是作风非常强悍的,每人一颗光荣弹,想抓活的难上难,双方都有铁的纪律,最危急的时刻,务必自我‘光荣’,防止当俘虏。别说是正规的军队,当年的样板戏里的座山雕就有句名言:‘三爷最恨让共军俘虏过的了。’岂止是土匪恨,这事儿好像整个东方都恨,日本人的武士道也是这个劲头儿的。抢具尸体也难,为了一具尸体,越军宁肯添七八具尸体,因此我们虽然打死的多,尸体却没抢到几具,当然我军也尽力不给越军留尸体。
其实战友的伤亡虽然已经十分让人痛心,然而有一件事也特别可恶,那个时候我们进入越南后,发现当时在国内很难买到的孟刚女式凤凰自行车,在越南城乡到处可见,家庭用品,包括缝纫机、收音机、手表、小闹钟,甚至剪刀、钢笔等等都是我国的产品。我们对越南援助了这么多物资,结果对方却翻脸不认人了,这可是让人怒火更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