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空的流速忽然停止,这天在下雨,空气湿度变高,人鱼似乎有了些精力。他在安托换完水之后,抬起那只腐烂的手,抓着安托袍子的下摆,用变得标准的通用语,清晰的说,“杀了我。”
安托说,“好啊。”
然后抬手了结了人鱼的性命。
安托站起来,想了一下,“如果你活不下去的那天,我会的,好好休息。”
安托走后,房间里两个无人触碰得到的虚影也静谧不语。最终还是伊格开口,“为什么?”
他非常疑惑,不能理解。
“为什么还不好?”
“我用了治愈魔法,现在还是不行吗?”
“该怎么样才会好起来?”
安托蹲在一旁看了很久,他伸出手指,抬起一片人鱼即将脱落的鳞,然后就那样把那片鳞掀开。“好像快掉了,我帮你拔下来。”安托说。然后把那篇被掀掉的害粘着点血肉的鳞扔进垃圾桶。
这时伊格发觉,安托身上并没有任何伤痕。曾经圣火牢造成的烧伤,如果是普通人类的话,无论如何治疗也会留下伤痕,魔物会好一些,但也不至于毫发无损,特别是已经烧剩骨头的手指也完好无损。
“那是……和红龙结缔契约时获得的恢复力?”伊格背对着安问道。
“明明当时那样哭着求我?”
“只是生物意义上不想终结,如果还有危及性命的情况我还是会那样求你。”安托这样直白地说出口,倒让红龙感觉有些措手不及。
“罢了,你就是这样的东西来着……”只能称为某种动物,甚至算不上人。
如果他能够再接触一些魔法知识、甚至只用常识去思考一下,就能明白他这个行走的转换炉其实是人鱼病情恶化的一大原因。明明刚刚搬进来的时候他的房东还只是不能下海生活也不能变出双腿,他到来之后没过多久就开始皮肤开裂,泡在水中溃烂。
今天或许还是有特别一点,因为红龙来见他了。
利塔变得小型了很多,她也在躲避教会的追捕。
“……”黎尔只当安托是个怪人,从没想过他可能是个疯子。“你难道不明白他有多痛苦吗?”
“我不明白。”安托表情平静地答到,那张脸上带着纯真的疑惑。“因为我没有痛苦。”
黎尔感觉自己被打败了。他泄气了。他觉得安托比自己更像邪神远亲。
“你为什么杀他?”
“他请求我,而且我觉得他活不下去了。”
“那你应该努力救他!”黎尔气得按捺不住身为克拉肯的魔力波动,房间里的玻璃制品全被震碎。
黎尔看着死去的人鱼。
他知道这座房子的房东是个生病的人鱼才是上周的事情,因为他一直没有对安托的个人生活关心过,只是几年过去,他也把安托当做一个奇怪的朋友,没想到刚深入安托的生活,就发现这么大一件事。
黎尔当时发了脾气,质问安托为什么不告诉自己,而安托反而一脸意外地答到“因为你没问。”气得黎尔当场摔门离开了。
伊格看不下去了,想要制止安托,而安托脸色毫无波动地定了另一个开关,水坑里入水口开始放水,直连的海水打在人鱼身上,他张着嘴似乎是在叫喊,但是只有像吹起破损的小号那样,只剩一阵风箱一样的声音。
伊格完全忘了自己的状态,他顶着心里翻涌的恐惧冲上去阻止他,但是手却穿过了安托。
啊,这里已经没办法像之前那样对世界造成干涉了。
伊格不清楚那是一种什么魔法,一线黑色的光穿过人鱼的额头,人鱼还保留着刚刚说话的口型,但已经死了。
黑色的光开始一点点蔓延成黑紫色的火焰,吞噬着人鱼的身体。
应该是察觉到魔力波动,黎尔跑了进来,他看到房间里的安托和水坑中正在燃烧的人鱼的尸体,立刻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试管,把里面黑色的液体浇在火焰上,那是克拉肯的墨汁,只要一小管,就可以浇灭世界上大部分火焰。
“后面会给你答案。”安疲惫地开口。
就算是虚影下,伊格也能看得出来他的脸色不好,狼人只能选择站得离魔法师近一些。
安又调整了一下时空的流速,在这个房间里,时光飞逝,伊格凝视着水坑里的人鱼,这种快进把变化直堆到狼人眼前,人鱼在一天天死去,在腐烂,在萎缩。安托也一天天在完成他的职责,但人鱼生死好像和他的职责毫无关联,仿佛他只是个动物园里的闸门。
明明是些普通的问候,落在伊格耳中却毛骨悚然,没有关心,只有好奇和疑问,伊格终于明白为什么人鱼腐烂着躺在这里,因为安托一直在用治愈魔法试图治疗他脆弱的皮肤,患病的人鱼无法承受这样大魔力的输出,愈合的表面,肌肉与血管坏死重复不断。
但安托并不在乎,这对他来说只是每天的工作,换水、治愈、观察状况,仅此而已,他没想过去了解面前这位病重的人,也丝毫不在乎是否要减轻他的痛苦。
人鱼开始重复一句话,一句并不标准的通用语,伊格辨别了很久,可以稍微听出来是“杀了我”。
“……”安颤抖着摇头,“不是,我一直都有那样的自愈能力。”
伊格还想问些什么,但安托对着人鱼开始说话。
“这里疼吗?”他摸着一块创面。
红龙仔细打量着安托,敏锐地发现有某种她感兴趣的东西在他身上扎根,那样东西看来并不是因为某人给了他心灵上的震撼而诞生,只是他的天赋技能短时间内被频繁使用而造成的,只是现在还未生长,只是一颗摇摇欲坠的种子。
红龙低沉地笑出声来,“近期我还会找你的,再会吧,安托·达斯利塔斯,期待我们下一次见面。”
她落在院子里,虽然侧屋里北部最后的克拉肯让她有点兴趣,但她有正事,她来讨要安托应该给她的东西。但安托还是那个两手空空除了破坏力以外一无所有的空虚人类。
“活下来的感觉怎么样?”红龙问到。
安托摇头,“没什么感觉。”
他抱起人鱼,轻飘飘一片。他走到院子里,用魔法造了一个看似很像水晶质地的棺材,把人鱼放在里面。这是人鱼一族的葬礼传统,棺材要透明的,他抬着那块东西离开了,去找其他的人鱼商量葬礼。
安托疑惑了一会儿,他搞不懂黎尔的行动,收拾了所有玻璃碎片,回到了自己房间。
他每天有大量时间来填补自己的魔力,今天和以往并没有什么区别。他每天大部分时间也只干这个,他的天赋技能很适合干这个,配合上精灵们给他的刻印,他的感知会扩散,顺着海洋、空气和陆地蔓延,然后吸收这些地方溢散的魔力填补自己,他能够非常高效地循环自然环境甚至来自生命的溢散的力量。
安托露出意外的表情,和那天他回答“因为你没问”时候的表情一模一样,“我努力救他他就可以不死吗?”
黎尔被噎住了一样说不出话,他努力拼凑语言,“至少……可以不那么痛苦度过最后几年。”
“就算只剩最后几年也想不痛苦地度过?”安托依旧疑惑。
后面几天黎尔要照顾同族和艾耶,但依旧抽时间打听了这类病征的护理办法。虽然安托是个无法体会他人痛苦的家伙,但是安排了事情就会去做,几乎没有自主意识,也算是好指挥。
黎尔今天带着治疗办法刚到院子里,就发现安托已经杀了他。
克拉肯给了他一拳,但这一拳没什么用处,安托连动都没动一下。
“安……没有什么办法吗?”伊格焦急地问到,那个苦命人鱼的喊声虽然微弱,但似乎像是扎进伊格的耳朵里一样。
“对不起……”安回避了视线,抱住自己的肩膀缩在一边。伊格这时发现,他的对不起,并不是给自己的回答。
水放完了,浅水坑里重新灌满了水,没有之前那样黏糊泛黄,但里面的人鱼状况却更加糟糕,流水冲走了他的一些腐肉,但也让他本来有些愈合的伤口重新裂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