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消息落实,秦国朝野震动,秦王嬴政怒火中烧,当即下令拘押樊於期族人,同时追查樊於期下落并悬赏重金缉拿。
在战国秦的历史上,只有过三个叛将:一个是秦昭王时期的郑安平,一个是嬴政即位第八年的长安君成蛟,一个便是这个樊於期。
郑安平是范雎因恩举荐的大梁市井之徒,原本外邦人士,叛便叛了,秦国朝野骂归骂倒没甚风浪。
鞠武认为如果想对付秦国当徐徐图之,可与诸多会盟,但太子丹急于求成,他坚定的认为自己在秦为质时嬴政就不能存燕,何况自己已经离开了秦国。
直到一个特殊的人物进入燕国,太子丹的复仇大业才终于有机会缓缓拉开了帷幕。
不得不说他对此认知是清楚的,这是他唯一的机会,可一旦失败,他也将过早总结他的一生。
太子丹曾在秦国为质,以秦国对自己无礼为名逃回燕国。
嬴政和姬丹本是年少好友,但后来两人的关系愈渐冷漠,姬丹以替身之法离秦归燕后,嬴政也曾飞书常驻燕国的顿弱,要求燕王交回太子丹。
顿弱认为燕国已经沉沦不堪,不是秦的对手,况且当时专一灭赵,不适宜对燕发兵,既有替身,君上权当不知,不予理睬即可。
四只大鼎矗立阔台,正殿大门两丈高,共有六道,三丈六尺宽的猩红毛毡直铺进殿深处。
王台之前,红毡两厢,整肃列座着秦国大臣,秉然有序,寂然无声,当时天子该有的庙堂迹象。
过重的威严以让秦舞阳难安到险些失态,他少时杀人闻名,却未经历过此等场面,两股战战,冒出了冷汗。
李斯言:“燕国弱小,非能独当一面,但善于依附大国,南附楚,西附秦,中可附韩魏,成为举重若轻的同盟重国。于秦而言,既是助力,也是山东诸国的羽翼。如若举兵山东,当先剪除羽翼。”
燕国对盟友从来都是阴晴无常,翻脸比翻书还快,任何时候都能轻易倒向另外几国缔结盟约。
燕国和残赵的公子嘉立的代国合盟,无异于放弃了和秦的盟约,转而走上抗秦之路。
对于燕国此次和约,秦国予以了高度重视,举行了最盛大的九宾之礼,彰显秦国对邦交的礼节和垂范。
九宾之礼,原本是周天子在春季大朝会接见天下诸侯的最高礼仪。
战国礼崩乐坏,周天子尚存时只有天子能享用的礼节就已经被很多强大的诸侯国笑纳了。
但谁也没想到燕国使者送来的第一份礼物竟然真的是樊於期的人头,樊於期叛国对嬴政而言不亚于成蛟嫪毐,势必要捕回在咸阳城明正典刑,更是下令蒙恬,若其逃去匈奴,即可捕杀。
顿弱在燕可谓掌控了燕国大半动态,樊於期秘密逃燕投奔太子丹固然是极高的秘密,可秦国特有的密探而言,似乎也算不得绝密。
太子丹此人极是向往孟尝君那般以重义重侠士之名闻动天下之辈,可他竟然杀了樊於期,还有献人头给秦国,不论是对于他的王子身份,还是重情重义的名头来说都是一次极大的折辱。
萧萧风声中,高渐离的浑厚筑音奏响了。
荆轲和而歌,激越的歌声扑满河谷,“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
歌声回荡在河谷,轺车辚辚驶过,荆轲端坐在位,萧然落下一滴泪,砸进膝上放置的密匣里。
太子丹得了首肯,心满意足去置办大业了。
荆轲临行前向姬丹要了三件东西,首一件是要天下最利的匕首,次一件要姬丹献地,还要燕国最肥沃富饶的督亢。
太子丹颇费了一番功夫才说服了朝野,最让他头疼的是荆轲的额外要求,他要樊於期的人头。
白发苍苍的老太傅道:“太子若当真安燕,当送樊将军入匈奴,使匈奴杀其灭口。而后,燕国秘密联结山东五国合纵抗秦,再北连匈奴迫秦背后。如此,大事方可图也。”
如此大事,历时弥久,过程弥艰,太子丹不能等,也不想放弃到手的机会。
太子丹密见燕王姬喜,禀报策议,他父王怀疑自己的耳朵,一再问他说了什么。
秦国灭赵出人意料的迅捷,用时仅短短两年,离赵前,嬴政召大臣至邯郸行营,商议下一个对手,燕魏两国是最理想的目标。
国尉尉缭和李斯都曾担心灭赵后就惊醒山东其余四国,为防止他们再度合纵共抗秦,秦可缓步慢图,然而出人意料的是,赵国的灭亡并未惊动这些麻木腐朽的古老王朝。
秦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毁灭了赵国,其余四国非但没有大的动静,甚至连互通声气的邦交使节也大为减少,鼓动合纵更是了无迹象。
可长安君却是嬴政甚为喜爱的异母兄弟,樊於期也几乎是等同王族的资深老将,国人之震动,王室之羞辱便不是寻常之事了,无怪乎秦王嬴政对樊於期恨之入骨。
鞠武不赞同太子丹容留樊於期,秦王早就亟待理由对燕发兵,太子丹分明是肉置虎爪之下,自寻死路。
可太子丹也很坚持,送还樊於期也不能阻挡秦军征伐。
这个人,就是后世赫赫有名的扼腕自尽的樊於期。
他原本是桓龁做假上将军时的秦国大将,又是与王族联姻的外戚,在秦国老将中资望深重,是深得秦王信任的主力大将。
桓龁部两次攻赵大败,第二次失败,是樊於期违反军令所直接导致。战败之时,眼看着秦军将士尸横遍野,樊於期深恐秦国军法严惩,便从战场逃亡了。
太子丹最恨秦国欺压天下,更恨秦王政刻薄寡恩无情无义。他归国后一门心思想报复秦国,可放眼看去,居然没有一个合格的队友供他选择,自己手里又没有权力,非常郁闷。
太子丹归国后就拜见了少年时期的老师鞠武,现在已经是老太傅了。
后者对他急于复仇的决定沉默良久,现在的秦国远非燕国可以比拟,燕国两败于赵国之后,贫弱已极。
燕赵两国仇怨颇深,此时燕国非但没有趁机会灭了代国,反倒和其会盟,这本身就很值得人玩味了。
嬴政当即拍板,先灭燕国。
特使飞向蓟城,向燕王送达了战书——燕国不降即战,一任抉择!
大钟九响,乐声轰鸣而祥和,弥漫在高阔雄峻的殿堂。
李斯亲自接待了荆轲与秦舞阳。
国期之日,轺车从王城的南门进内城,宽敞的马场以白玉铺地,丞相王绾率领着一班职司邦交的行人们迎接了荆轲。
三让三辞后,荆轲目不斜视踏上丹墀台阶,王城护军清一色的肃然而立在两侧,玄衣玄甲,手拿青铜斧钺,凛凛威风。
嬴政也没想到姬丹能做到如此地步,他倒是有些好奇他的后手了。
但更让嬴政值得关注的则是新铸的两柄宝剑,用天外陨铁打造,历时数载,终于能成。
嬴政原是打算打造一柄给扶苏日后加冠所用,不过材料有余,可以多铸造一柄,是谓定秦和太阿。
嬴政对燕献地本没有什么兴趣,整个燕地都将成他的囊中之物,何至于垂涎小小一个督亢。
韩卫两国弱小,灭亡之际也是垂死挣扎不休,何况燕国是八百年的诸侯国,自持身份,哪里肯真的投降,割地求和不过缓兵之计,不必在乎。
然长史李斯和国尉尉缭都认为可以一见,一来稳定燕国,二来可以迷惑四国,三来若燕有异心,正好是送上来的把柄。
第三要件,是物色同行副使。可燕国给他安排的秦舞阳并不能成为助益。
河道边,白茫茫一片人群,白衣白冠相送,任谁也知道此行十死无生。
荆轲对着太子丹一拱手,“太子及诸位活祭相送,幸何如之也!”
他板着脸回复:“刺杀嬴政,使秦内乱,无暇顾及天下。此计,已谋划三年有余,一切就绪。”
姬喜大长着嘴巴欲言又止,又止欲言,久久回不过神。
姬丹言之凿凿,称述厉害,愣是说得迂腐无能的燕王长叹一声:“燕有我儿,国之福也。”
尉缭欣然道:“韩赵庶民未生乱,山东四国未合纵。于民,天下归一之心可见也!于国,畏秦自保可见也!有此两大情势,老臣以为:连续灭国可成,一统大业可期可望!”
四国之间不见合纵可能,互相来访的使臣也开始减少,一副唯唯惶恐之姿,委实另人困惑他们是否都是忌惮秦国,唯恐自己成了下一个目标。
会上关于南下灭魏还是北上灭燕争论不定,李信更是主张兵分三路,一举攻灭魏齐燕三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