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军闯宫,宫中女子的下场不说自明,嬴政默了默,勉强起了一丝愧疚,这一点上他对不住郑姬,不过又想到郑姬做的那些事情,愧疚也不剩多少了。
“殿下他……兄长来与臣汇合时,要带他来雍地,殿下聪慧猜到了咸阳宫应该出事了,要求我等回宫营救郑姬娘娘,所以……”
嬴政哑然冷笑,“他倒是个长情感恩的,还能记得郑姬啊。”片刻又问:“扶苏已经知道郑姬死了吗?”
大臣们告退后,蒙毅匆匆赶来,咸阳城不出嬴政意料陷入了混乱,咸阳宫多出宫殿被焚毁,就连梁山也遭到了乱军袭击,好在嬴政早有防备,小殿下平安无事。
“扶苏殿下已经在偏殿歇息了,路上受了惊,太医看过没有大碍,只是……”蒙毅顿住话头。
“只是什么?”
太医给秦王包扎伤口,对他的伤讳莫如深。
腹上和手上明显是剑伤,谁敢揣测到底是太后刺伤的秦王,还是怎的受伤的。
昌文君率令三千王族密兵返回咸阳,击杀叛乱着三万众,太原和上郡禀报斩杀了数万人,嫪毐及其心腹全被擒获,无一逃漏,关押在云阳国狱等候判决。
转而大步离去,丢下了一句:“即刻起,迁太后萯阳宫,非死不得出。寡人与太后,不到黄泉永不相见!”
那声音随着转身而变得无比冷酷,抽离了所有的感情,残忍的下令:“余下一孽,杀!”
本不该出世的有一半外族血统的“小公主”在她母亲无可挽救的悲呼中被内侍举起高高的抛下,重重的抛下。
于是,众臣惶惶,无人再敢出声。
即日起,秦王嬴政加冠亲政,佩戴宝剑。
冠礼一毕,秦王回到整顿过后的咸阳城,颁布诏书:凡平定嫪毐叛乱有功者,加地晋爵。又特令王绾进长史,职掌王城事务。蒙恬进咸阳令兼领咸阳将军,职掌国都军政。王翦进前将军,副桓龁总署蓝田大营军务等。
九月秋菊披霜之际,依法判处嫪毐车裂执行,刑场上人山人海,嫪毐及其同党被五匹马拉开了四肢和头颅,并屠戮三族。
嬴政状似无意的扫了过来,吕不韦神色一凌,忙敛去情绪。
纲成君蔡泽司礼。
吕不韦为秦王嬴政加冠。
嬴政还记得前不久他扼杀的那条生命的触感,他记得肌肉的感觉,扶苏比之更为脆弱,不需多少力气便能弄折了。
嬴政沉冷淡漠的目光凝视着扶苏的无知无觉,心底想得却是要用几分力就能掐醒他,如一只娇弱幼莺蜷于掌中的孩子丝毫不知危险来临。
隐秘的残忍的念头转了一圈就被捺了回去,嬴政松了手臂捏了捏软嫩的小脖子,嗤了声:“啧,真是个小可怜。”
嬴政疲倦的挥挥手,蒙溪垂首离去。
嬴政困倦却无法入眠,离宫的决裂历历在目,他不认为自己做错了,再来一遍还是会选择杀死了两个孽种,再者此事真怨不得他。
合衣起身转去偏殿瞧了瞧扶苏,宽大的床铺里侧,锦被之下团缩着一小点,露出的半张小脸犹带不安之色,全好的左手碰了碰奶白如瓷器的皮肤,那小孩往内缩了缩。
嬴政眼中划过痛色,脸部肌肉抽搐了一下,继而变得漠然,“太后说没有就没有吧,还有一个……”
赵太后见他去捡剑,蓦地生出力气抢先一步拿起了剑,刺向了他的胸口。
嬴政不避不闪,任她一剑刺穿了腹部,雪白的剑身染红鲜血穿出背后。
“还不知道。”
嬴政随口命令,“派人回去葬了,等他醒了就对他说他母亲本来就染了重病,受惊过度一病不起,去世了。”这些事情已经不能在他心底激起波动了。
“是,臣记住了。”
蒙毅深深垂下了头,“陛下恕罪,臣与兄长带军入宫抢救迟了,郑姬死了。”
嬴政这才想起这个已经被他遗忘的女子,合上书简丢到一旁,捏了捏山根,手掌一道贯穿伤痕,深可见骨,屈起洇出了血染红了白布。
“知道了。”嬴政嗓音低沉嘶哑,透出疲倦,“此事不要先不要告诉扶苏。”
蕲年宫大殿内,嬴政单手支额,斜靠在榻上,未受伤的手一一览阅各地呈上来的奏报,听着大臣的议论。
嬴政欲以嫪毐之血祭天,铺就他亲政之路,然而这不合国法,未审判先杀,太过独断,而且传扬出去也落下残暴之名。
嬴政勉强按捺下喋血躁动,交代老廷尉嫪毐诸党一个不许放过,九族彻查。
“砰!”的一声,尘埃落定。
蕲年宫血水渗透进砖缝,暴雨停歇后,尸体被泡得发白,一车车拉走,就近焚烧掩埋,一桶桶清水冲刷着血迹,洗刷秦王即位史上的第一次兵变屈辱。
亲政大典仍然如期筹备,没有人敢多问一句为何冠礼在即不见太后,赵太后迁去偏僻的宫苑幽禁的事情不是秘密,随行的大臣明知而不敢劝。
门客等尽数流放,足有四千多户。
太后被流放至萯阳宫,大臣中有进言者,全成了台阶下的尸骸,先后杀了二十七人。
嬴政铁令:“有谁再敢因为太后这件事再敢进谏者,一律死罪。”
昌文君嬴贲奉请穆公剑,代为先祖赐予秦王。
封存的秦王玉玺和印符被请出,和各地的兵符一同呈交秦王。
秦国军政大权,真正的回到了君王手里。
小可怜一无所知的一觉睡到大天亮,次日被宫人拉起来梳洗,打扮成吉祥物似的珠光宝气,推到了大臣中央,目睹加冠大典。
加冠典程井然有序进行,吕不韦前携领全体大臣赶到雍地,在殿堂上看到人群前方小小的一个锦绣堆起来的身影,眼底划过一抹异色。
扶苏居然在雍地么?
“呵,你母亲死了呢。”
嬴政掀开锦被将扶苏的脸露出来,托着他脑袋枕到枕头上,手指从他的下巴落到柔软的脖子,轻轻的握住。
扶苏生得纤弱,身量轻飘没多少肉,脖子纤细得一掌圈满。
“很好!”
他眼也不眨的握住了剑身,猛得用力一抽,赵太后比不过他的力气,秦王剑脱手。
嬴政抽出剑,用一种混杂着爱恨的复杂盯盯的看着赵太后许久,血一滴滴的流下,他的语气难掩悲伤,“你生养我一场,这一剑就当还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