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过誉了。”琅轲不动声色的回道:“明玑哪里担得起这种期盼,孤不过是喜欢他这个人,无关其他。”
侍女进屋奉茶。
琅轲接了过来,站在他身后的琅廷也有样学样。
实在太过敷衍。
“那可得派个太医好好看看。”太后淡笑道:“宫里不知有多少人等着一睹明玑的美貌呢。”
琅廷出身高贵,性子刚直,从小就活在阳光的沐浴下,所以内里一些弯弯绕绕的心思远不及琅轲母子,他听到这句话就只觉得讨厌,宫里人都没事干吗,整日惦记着他一个男人的脸干什么。
倒是琅轲在旁边找补了一句:“去吩咐人上茶吧。”
“母亲。”琅轲默不作声地挡了一下琅廷,看着他面前的女人开口道。
“嗯,这是?”太后笑着应了,应完又面带疑惑地看向站在皇帝身后的琅廷,打量半天,才说道:“怎么这大婚第一日就戴上了面纱。”
琅轲在乍听这番话后,眼中似有迷惘,但那也只是一瞬,很快他就坚定了自己的内心,开口道:“儿臣从未自诩过明君,所谓圣贤不过夸词,琅轲欲望深重,皇位之争皆为欲起,然为欲终,我只不过是在夺嫡之路中侥幸存活下来的幸存者而已。”
“你!”太后指着他,在听完琅轲这一番“高谈阔论”后,她无疑是失望的。
“也就你觉得本宫是一人之下了。”年迈的太后似叹息一声,回头望着窗外枯枝道:“陛下……和我不亲。”
“而且民间不是有句俗语叫……娶了媳妇忘了娘?”太后继续说道:“这话不是没有道理的。”
日光微斜,殿外太监来报说:“陛下和贵妃来了。”
两边不是人。
太后略一沉思,想通了这其中的关窍,长乐宫偏殿自琅轲登基后便一直流言不断,宫人也入内即死,导致人们皆传此地不祥。而前段时间的谣言更是来势汹汹。
她原本以为皇帝是为了平民心,才大开殿门,以镇谣传。没想到他只是堵不住悠悠众口,才出此下策,给天下人玩了一招金蝉脱壳。
“又是因为你。”太后指着那人缓声说道:“琅廷。”
既被戳破身份,琅廷也懒得再装下去。他从琅轲身后坦然站出来,淡淡行礼,以手打招呼道:“是我,盈妃娘娘。”
“你没死。”太后说完,竟恍然觉得这个借口很可笑,她儿子爱这个狐狸精爱到这种地步,若他真的死了,琅轲不得也跟着去了?
琅廷似有不悦。
“轲儿为了他时常会喜不自胜又痛不欲生,甚至在被幽禁时想赴约见他一面,连命都不要了。”太后仿佛对自己所说之人极其厌恶,但她的表情却又不止如此。她下一句又道:“那人是轲儿的亲哥哥,你不认识吗?”
琅廷面无表情地和她对视着,还未发作,就见面前人眼疾手快地扯落了他的面纱,而与此同时,身后的琅轲与她同时伸出手——
“母后说的是。”琅轲不知为何,竟显得有些坐立不安。
琅廷敏锐地嗅到了殿内流淌着的暗潮汹涌,他低头看了太后一眼。
果不其然,她下一句就说道:“本宫……看你眼熟。”
还好请安不用行跪礼,琅廷全程也还算配合。
他走近身,弯腰将手中热茶递给了琅轲的母亲,在对方接过去后,琅廷又抬手在自己胸口比划了两下。
太后看不懂哑语,后面的琅轲及时解释道:“明玑这是在叫您母亲。”
殿内佛香袅袅,罗汉床前端坐着位耳戴东珠、仪态雍容的华贵女子,鬓角微霜,护甲细长,看似养尊处优,可眼尾的皱纹却在无意无情间加深了她的苦相。
“太后,再换个汤婆子暖暖吧。”她身侧的老嬷嬷——秋熹轻声说道。
“可有辰时了?”太后闭着眼,将怀里微凉的手炉递出去,又换了个新炉。
“皇帝对明玑还真是爱重。”太后抬头看了他一眼,说完又像是没忍住,偏头轻哼了一声。
琅廷也在后面催促着琅轲,示意他快进入正题。
“母后,明玑幼时染了疾,落下了不能开口的毛病,不能亲口叫您母后,还望您担待。”琅轲体面话说得好听,太后也不能强行挑刺,只招了招手,示意他们上前来。
琅轲却想到了更多,自古前朝和后宫密切接壤,出身高贵者、盛宠不衰者,不管自愿与否,最终皆会卷入前朝争斗。
后宫之人死在“涉政”一词上的人数不胜数,而在此之前,她们还会争相内耗。
琅轲不在意那些个棋子最终谁死谁活,他只在意琅廷在他如今所管束的地界上过得好不好。
“明玑昨夜在吃食上有了些疏漏,一不小心导致肌肤过敏了。”琅轲答道。
太后嘴角笑意渐淡,显然是没信皇帝这番鬼话,明玑在大婚之夜承宠多次的传闻早在宫内传得满天飞了,稍微派个人打听一下就能知道。
若明玑真的面容失仪,皇帝能这么昏庸?
秋熹侍立在侧,低眉行礼——
“参见陛下、明贵妃娘娘。”
琅廷瞥了她一眼,没有应声,抬脚径直略过她走了进去。
深宫妖祸原是一出咎由自取的金屋藏娇。
太后冷眼看向琅轲,最后字语铿锵地说了一句:“这就是天下人的圣贤明君,高坐明堂的琅氏南冗。”
琅廷手上动作一顿,下意识侧目去看琅轲。
琅廷这会儿还不能说话,只能用手语和她沟通,偏偏太后还看不懂手语,两人鸡同鸭讲了一阵,琅廷再也忍不住,伸手戳了下琅轲,示意他去给太后翻译翻译。
可琅廷的上一句话就是骂他的。这人在质问他母妃,让她看看自己养出了一个什么好儿子。
他怎么翻译?
琅轲单手环住了琅廷的腰,将人一把抱过来,侧身护在了身后。
“本宫就说,轲儿这几年一向专心政务,怎会突然违背群臣,一排众议地要和人举行大婚。”太后面有怒色道。
哪怕琅轲动作再快,她也还是在那副面纱掉落的一瞬间,看清了那张熟悉又令人厌烦的脸。
琅廷下意识回头望着琅轲,想竭力装作自己听不懂的样子。
“是了,越看越像。”太后挥手让宫内侍女都下去了,她缓缓站起身,目光如炬,语气略有诘问道:“你可知陛下在幼年曾深爱过一个人?”
“一个长成狐媚相的男人。”太后轻声道。
“嗯。”太后这会儿的脸色才好看一些,挥手让在一旁候着的下人将她准备的新婚礼送上来,打开檀盒说道:“这是用一整块红宝石打造出的一套首饰,金丝镶嵌而成,连里面细小的纹路都能衔接上。”
说完,太后又打开了另一个檀盒,里面是一套做工极其精湛的蜀锦衣,上面用金银双线细绣白莲,花瓣在阳光下的照映下摇曳生姿。
“本宫听说皇上封了你‘君’字,这古人有云,莲,花之君子则也。此花的花蕊娇嫩,但气节却甚。”太后拉过琅廷的手,低头细细打量着,“想来本宫是与皇帝的初衷不谋而合的?”
“已经到了。”秋熹侍弄着香粉,说话的语气已经率先替主子不悦了起来,“真是不懂规矩,一个刚嫁过来的妃子,辰时还没有过来向太后您请安,也不知道仵国是如何教得自家的闺阁小姐。”
“圣宠在身,自然能任性。”太后放下手炉,抿了口在一旁备着的热茶。
“可太后也是陛下的生母,是一人之下。”秋熹候在榻边,回道:“那男女之间的肌肤之亲如何能抵得过您与陛下的血脉相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