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鹃便叹道:“谁承望这样的人家,居然也会缺少人参呢。”
又说起秦可卿的病,黛玉问:“你们奶奶这一阵可去看过没?究竟如何了?”
丰儿道:“昨儿我跟了去探病,愈发病得不成了,脸上身上的肉都风干了一般,饮食不进,道是前儿老太太赏的那枣泥馅子的山药糕,仿佛是能克化得动,所以今儿我们奶奶又让厨房做了,给送去了。”
沐雪元一看,小小年纪,境界倒是超迈尘俗,不过黛玉你累不累啊?整天就想这些东西。
春纤这时候说:“姑娘再躺下歇歇吧。”
黛玉摇了摇头:“方才躺了一阵,身上有些发软,倒不如起来走动一下的好,老太太那边也快传晚饭了。”
宝玉也随了熙凤一起去了。
过了一阵,宝玉先回来了,宝钗等人见他回来,便纷纷问起可卿的病,宝玉眼圈儿还没恢复常色,胡乱应了几句,又过了一阵,熙凤也回来了,从从容容坐在那里,继续说笑看戏,一直过了未时,下午三点多了,这才辞别了尤氏,回到西府这边。
黛玉回到房中,换了衣服便倒在那里,雪雁给她盖上了被子,笑着说道:“姑娘这大半天的,可也累了,快好好睡一觉吧。”
一句话说得满屋子的人都笑了起来,雪雁露出牙齿也笑,要说熙凤虽然极其厉害,却也并不是一味严酷的,居然有一种幽默在里面,口舌极妙,最爱说笑,只要有她在,场子就能热起来。
众人又说起秦可卿的病,尤氏道:“她这为人行事,哪个亲戚、哪个一家的长辈不喜欢她?所以我这两日好不烦心,焦得我了不得,嘱咐她好生养着,这些事情都别管了,自有我支应着,让她好好静养养。哪知前几日她的那个兄弟,小孩子家家好不晓事情,看他姐姐身子不爽快,不要说一点子小事,就是一万分的委屈也不该对她说才是,他却将学堂里那些不干不净的事都说了出来。婶子也晓得那媳妇的,虽则见了人有说有笑,会行事儿,然而心思最重,但凡有一点什么事情,便要放在心里,定要辗转半夜方罢了,这病就是打这个秉性上头思虑出来的,她听了这事,哪里放得下?看着她兄弟头上起的那层油皮儿,又是气恼,又是埋怨,恼的是那般顽劣混账扯是搬非、调三惑四,怨的是兄弟不学好,跟那班人搅在一起,他但凡是个好的,也不至于给攀扯在里头。她家里就指望这个儿子出头,却又不肯好好读书了。”
宝玉在一旁默默无语,低头拨弄着碟子里的菜。
丰儿离去后,黛玉手托着腮望着灯火,心中想着事情,丰儿乃是熙凤的丫鬟,跟着熙凤却也见识了许多事情,倒并非自己的才华定然不如凤姐姐,只因为自己是个未出阁的女孩儿,便有了许多拘束,熙凤身为掌家的奶奶,虽然也是身居内宅,内外往来却也多有承担,外间的事情也常有耳闻,比起自己来,见闻倒是颇为丰富的了,自己倒是读了一些书史,然而只凭纸上的知识,终究有些单薄,还是多见识一些活泼泼的现实比较好。
又过了一阵,贾瑞死了,宝玉从家学回来,讲了荣宁二府共赠银六十两,另有亲朋馈赠,那丧事倒也体面。
三个月后,到了年底,林如海从两淮任所来信,倒道是病重,要接黛玉过去看看,于是紫鹃雪雁春纤便忙着打点行装,启程去扬州。
于是紫鹃雪雁便照料着黛玉穿了外衣,重新梳妆,只等开饭。
转眼间秋季过去,又腊尽春回,到了七月里,这一天丰儿从熙凤那边过来送东西,顺便说话,雪雁便问:“外间可有什么掌故?”
只听丰儿说道:“学里太爷打发人来,求几棵人参,要说他那独根苗的孙子瑞大爷也不知怎么,忽喇八居然染了病,把那什么肉桂、附子、鳖甲、麦冬,吃了有几十斤下去,却也不见好转,反而愈发重了,如今说是要吃‘独参汤’,儒太爷便往这边来寻,太太和我们奶奶说,称二两给他,可是家里原先的人参已经配了药,便是这‘人参养荣丸’,还有几根完整的,太太本来说要送杨提督的太太配药,偏生我们奶奶昨儿已经遣人送去了,虽然是到大爷那里还有东府去搜寻,终究是只凑得了二两,送了过去,也不知后续如何呢。”
黛玉“嗯”了一声,却不肯立刻闭上眼睛,而是望着桌上的那瓶菊花,雪雁采花不管好歹,只要颜色鲜亮开得旺,她便摘一捧回来,所以这几支菊花,有紫的有黄的有白的,簇在那里倒是热闹得很。
今日在宁国府,看着那院子里挤得满满当当的延龄客,当时因为周围欢声笑语,台上又正在唱戏,在这许多人之中,倒是不觉得凄清,只是如今回到房中,静悄悄的,便有一种幽幽的情绪又暗暗地升了起来,黛玉本来便当春日盛夏还要忧愁,更不要说这秋季本来便有些萧然之气,是诗人词客最为易感的时节,更何况是黛玉,因此在那里睁了一会儿眼睛又闭上,闭了眼睛又睁开,反反复复几次,终于坐起身来,要雪雁拿过纸笔来,便在纸上题了一首五言律诗。
雪雁站在一旁,见她写的是:金蕊东篱畔,迢梯送重阳。发馨清如水,销魂别有香。何必号隐逸,几曾求词章。松阴秋岩下,千载对风霜。
雪雁立刻便明白了,这是“茗烟闹学”啊,起头儿是金荣,追本溯源还是学堂中的同性恋纷争,宝玉秦钟都牵扯在里面,这两个人说起来都是双性恋,性向这个事情还真的复杂。
吃过了饭,邢夫人王夫人带着女儿媳妇们去花园中赏花听戏,熙凤便要去看看秦可卿,熙凤虽然酷烈,与可卿感情却好,这禀性严峻的熙凤对于尘世,倒似更有些真情实感,奸杰也有知心的朋友。
王夫人十分体贴实诚地说:“我们本来也想去看看,只是病人需要清静,只怕都过去了,反而嫌闹得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