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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往事随风(第2页)

谢芳仪没有在卫家久待,一个是卫新民身体不好,没有精力长久陪客,再一个也是其实没有太多可说,两个人如今见面,也算是了却了长久以来一个心结,然而当她从卫家出来之后,原本的百感交集渐渐消散,恍然间感觉,这样一场见面又能如何呢?来这里之前,自己心中想了许多,可是当见面之后,却也觉得不过如此,心头竟然有一点空虚。

余若荻这时则记起了中的一句话:“临死才忏悔是无用的。”

这一周的休息日,丁香果然召集大家出去吃饭,在餐厅里一片人声热闹,丁香点了桂花蚌和大青斑,还有蟹肉烩竹笙,满满一桌子菜,半句不提谢芳仪去见卫新民的事情,只顾说笑,谢芳仪经过了这几天,也缓过神来,笑盈盈地说着闲话。

卫新民是文人出身,对于微言大义很敏感的,见她并没有叫父亲,又说了这样一句话,登时更加惭愧,那咳嗽也愈发剧烈了,邱芝兰连忙过来给他拍着后背,帮他顺过这口气,将呼吸渐渐地平定下来。

卫新民指着邱芝兰,对谢芳仪说:“芳仪,这是我如今的太太,芝兰;芝兰,这就是我和你说过的芳仪。啊几个孩子都过来吧,这是我的长子毅夫,儿媳念馨,这是大女儿志清,二女儿志学,孩子们啊,这位是……”

谢芳仪截口道:“我是谢阿姨,这是余阿姨。”

“陈年旧事,提来作什么?”

卫新民转头又望着余若荻:“妹妹,这么多年,辛苦你了。”

余若荻一笑:“也没什么,大家一起倒是不寂寞。”

邱芝兰马上便明白了这几个人是谁,连忙请她们进房间里来。

房屋并不是很大,里面住了六口人,因此显得有些拥挤,各种东西堆得满满当当,景心在宽敞的地方住得久了,乍一进入这样的环境,便觉得有些气闷,想到假如长期住在这样的地方,或许情绪有些焦躁的吧?

卧室中,卫新民躺在床上,这时门开了,妻子轻声招呼着:“孝慈,姐姐她们来了。”

余若荻咯咯直笑,丁香如今说的这些可也够瞧的,尤其是那天说的“金玉奴棒打薄情郎”,类比得相当狠,卫新民好歹只是始乱终弃,金玉奴的男人那可是叫做杀人害命,好在是谋杀未遂,落在水里给人救了,金玉奴也是可悲,在那种年代那种思想束缚之下,居然还要破镜重圆,只是用细竹杖打了一顿便罢了,每天和这杀人犯睡在一起,也着实瘆得慌。丁香自从读了书,说话更加厉害。

这时一个人吊着嗓子抑扬顿挫地吟诵了起来:“我是个蒸不烂煮不熟捶不扁炒不爆响珰珰一粒铜豌豆,恁子弟每谁教你钻入他锄不断斫不下解不开顿不脱慢腾腾千层锦套头。我玩的是梁园月,饮的是东京酒,赏的是洛阳花,攀的是章台柳。我也会围棋,会蹴踘,会打围,会插科,会歌舞,会吹弹,会咽作,会吟诗,会双陆。你便是落了我牙,歪了我口,瘸了我腿,折了我手,天赐与我这几般儿歹症候,尚兀自不肯休。则除是阎王亲自唤,神鬼自来勾,三魂归地府,七魄丧冥幽。天那,那其间才不向烟花路儿上走~~”

余若荻转头一看,只见那人长得很瘦,面色苍白,仿佛中气不足的样子,看起来好像是吸了白粉的汪伪政权老年官员,此时捻着一绺山羊胡,十分的得意,显然是自觉嘲讽到了极妙处,事实上也确实是这样。

余若荻前世只觉得吹捧水泊梁山太平天国和李自成张献忠有些失策,这时听到了对“铜豌豆”的解释,便觉得关汉卿的光辉形象也垮塌了下去,她上一世确实看到把“铜豌豆”解释为“不屈的反抗精神”,甚至是“对于统治阶级的坚决不合作”,自己的旧学功底也确实差了一点,今生直到这时候听那班酒客一讲,才知道“铜豌豆”指的是“老嫖客”,这“阶级反抗”反抗到妓院里去了,而且还很悲壮的样子,也真是令人佩服。

谢芳仪这才如梦方醒,刚刚要敲门,门竟然忽然间自己开了,里面露出一个中年女人的脸,手里提了一只桶,可能是要出去打水,见门口站着三名女子,对方也楞了一下,十分意外的,然而很快便镇定下来,礼貌地问:“太太,你们找谁?”

谢芳仪此时也冷静下来,问道:“请问卫新民先生是住在这里吗?”

“卫新民?我丈夫叫做卫孝慈,不知你找的是不是他。”

过了一会儿,旁边桌面来了几个客人,点了菜之后便大声谈笑,其中一个人说道:“大陆那边在演什么‘关汉卿’,真的是好笑了,我是很怀疑,关汉卿是因为自己觉得受了委屈,才写了‘窦娥冤’,但其实他过得爽得很啊,成天花街柳巷的,不是‘铜豌豆’吗?”

“哈哈哈哈铜豌豆,中共那边不会说,这是表现关大爷‘铮铮铁骨的人格,对黑暗社会的反抗’吧?”

“那倒是没有,田汉的那个剧本我看过抄本,里面没写到这个,看来毕竟是旧学的底子还在,否则他写一个关汉卿在监狱里很激愤地念白:‘我是个蒸不烂煮不熟捶不扁炒不爆响珰珰一粒铜豌豆’,那可就太有意思了,前清的举人秀才现在还没死绝呢。”

“啊,对对,谢阿姨,余阿姨。”

几个年轻人给这两个陌生的女人问好,邱芝兰在旁边心情复杂,谢芳仪只说叫阿姨,不是称呼“大妈妈”,很明显是不以孝慈的妻子自居的,否则无论按照先后次序还是年龄长幼,都是她为先,香港这个地方又不比大陆,允许纳妾的,自己这身份也是尴尬,况且她又有钱。

不过既然谢芳仪这样讲,是摆明了前尘往事已成云烟,她与卫孝慈如今只是故人的关系,不会在这个家庭中谋求位置,这当然让家庭关系没有那么复杂,可是这样一来,只怕对于自家也不会有什么扶助,如今长子虽然已经在外面做事,但是两个女儿还在读书,丈夫这一场病也花了不少的钱,后面实在是艰难,这样权衡下来,也真的是让人不知该如何取舍,不过为了孩子,如果可以的话,自己宁愿让谢芳仪为大。

谢芳仪这时连忙叫过景心:“景心,这便是爸爸,新民,这是女儿景心。”

“啊,景心啊,你都已经这么大了,当年是父亲没有尽到责任,我一生软弱逃避,如今终于自食其果,你要学你的姨妈和母亲,不要像我这样,最后一事无成,潦倒落拓。”

景心:“您老人家不必自责,这些年来我们也挺好的。”i appreciate it.

卫新民有些吃力地睁开眼睛,虽然目光涣散,但是却仍然看清了来人,果然是二十几年每一想起便连忙深压下去的那个人,卫新民的面色原本是蜡黄的,这时突然间便有些发红,伸出枯瘦的手,颤声说道:“芳仪,我对不起你。”

谢芳仪赶上两步,握住他的手,声音也微微有些哽咽:“过去的事不必再说了,你的身体到底是怎么样?”

卫新民轻轻咳了两声:“胃里面长了一颗瘤,医生说是好不了的了,所以连医院也不必住,回到家里来倒是还舒服一些。这也是我当年自作孽,今日报应不爽。”

吃过了饭,大家一起回家里去,要再吃一杯茶才好各自分散的,喝茶时,戴凤悄悄地问谢芳仪:“芳仪啊,你那天见了那人,心里觉着怎么样?身上可有哪里难受么?”

谢芳仪笑道:“大姐放心好了,已经这么多年了,最苦的时候都已经过来了,如今还能怎样?见了这一面,也算是有头有尾吧。”

丁香在一旁说道:“本来么,孩子都已经这么大了,还叙什么旧情?你们还是书读得太多了,读出这么多涵养来,这要是我,看到老对头如今这么倒霉,不拍手叫好都是我修身养性了,还要我去安慰他呢。如今我是年纪也大了,那年轻时候的火性也消了许多,不想多说他,否则可有的好话在这里。”

余若荻:原来改名字了啊,这个名字倒是传统得很了。

“应该就是吧,他写信给我留的是这个地址。”

“原来是姐姐,姐姐快请进,几位进来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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