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鼎华眼神淡然,那一位舒小姐,她这个一辈子有多长,自己是很怀疑,不是说她的寿命,而是说对于她来讲,一辈子的誓言很容易发。至于姚美利,自己原本就不是很看好她,最爱冷眉眼扫人,而且说过的话跟新华日报一样,不能看合订本,对于姚美利,自己倒是很建议她有耐性地长久做一份工作,不要总是跳来跳去,这样不稳,不是好事。
“罢了,事情过去便过去了,也不必太过伤心,回头我再找美利说一说,大家住在一栋楼里,以和为贵。好了,我回去了,不好让沈先生代班太久的。”
岳鼎华凝神听着,当她讲完后,思考的结果便也出来了:“雨飞,整件事都是你处置失当了。第一不该拿人家的东西,虽然只是一个炭炉,多少都是人情,人情是不能够用金钱来计算的,说出来便是你忘恩负义,恩将仇报,也不是买不起炭炉,何苦要人家的?既然拿了,平时亲亲热热,背后的议论就要格外谨慎,说一句话便要想到倘若这句话给人家知道,会怎么样,这是你为人不细密之处。第二,与人的关系太过亲密,失了分寸,腻友不是那么容易维持的,人与人之间要有一个距离,分清楚她和你,这样就不容易搞出那么多的爱恨情仇,如今反目成仇,她了解你颇多,要与你为敌,是很难招架得住的。”
程雨飞连连点头,岳鼎华这几句话真的是说到了她的心中,这些日子自己反复思量,也是失策在这两点上:“阿姨,我现在也是明白了,当初看,里面写到打伞的事情,下雨的时候,有那没带伞的人挨着有伞的,挤到下面去躲雨,结果伞的边缘流下水来,反而比外面的雨更凶,头上身上更加湿透了,穷人结交富人,乍一看似乎得利,其实时常便要吃亏。我与舒小姐……也是我自己没有守好分寸。”
腻友这个词真的是太贴切了,比友情浓一些,比爱情淡一些,然而却真的不容易把握,难怪古语说,“君子之交淡如水”,过去总以为是太道学了,年轻人心肠火热,哪里做得到那么老气横秋的?传统的中式教育,把人年纪轻轻便教得老了,堪称“未老先衰”。如今看起来,古人的话有一些倒是也不错,比如这一句。
岳鼎华笑了一笑:“雨飞,我有几句话要和你说,方便让我进去吗?”
“啊,岳阿姨,快请快请。”
岳鼎华坐在床头书桌前的椅子上,程雨飞赶快给她倒了水,岳鼎华说了声谢谢,然后一手拿着杯子,问道:“雨飞,最近和美利是不是有了什么误会?她很是有些不开心的样子,公寓里面传的一些话,也不是很好听。”
因此余若荻对于意见领袖常常是抱持怀疑态度,比如说林太太弟媳妇这件事,表面掏心掏肺,实际满口屁话,看多了情绪容易出问题,她那一帮铁粉也多是三观不正,心态带了一点扭曲,跟着一起痛骂弟媳妇,弟媳妇该死,当时自己想到的是,幸亏这些人线下没聚集在一起,否则也很可怕。
网络上真的是释放人性,因为基本上无成本,有些人表面上义正辞严,仿佛自己就是纯粹的受迫害者,天上地下唯有自己最正义,其实也是各怀心思,为了各种不肯说出来的原因,网罗罪名撕咬极其厉害,跟这样一些人搞线下活动,那就是改开之前跟共产党开茶话会。
单纯只是网络,只要不泄露个人信息,关掉平台屏蔽纷扰,还可以过自己三次元的生活,可是倘若实际生活中搅在一起,那可就真的很麻烦了。
这边桌上几个人听得面面相觑,戴凤虽然是在香港过了这几年,但她来港的时候毕竟年纪大了,到如今白话只能听懂几句,阿苹便低声给她翻译,听完后戴凤也是不住唏嘘,这孩子大概是和景心差不多的年纪呢,结果却给关了起来,要说放火确实是不对,不过这也是有个前因后果,如不过是斗右派,又锁了边境不让人逃,也不至于这样。
这个时候,谢芳仪心中仿佛有一层纸蓦然穿透,难怪当年妹妹要将何老爷的死比作是史老太君在贾府抄家后的立刻死亡,这还算是“败得好,死得早,没受罪”,其实到了这时,何友兰会不会受到批斗都很难说的,他有两个太太,民国在大陆的法律便是一夫一妻,不许纳妾,如今在共产党治下,更是不能容许这样的事情,这样严重的污点,倘若有一点点不小心,可就很危险了。
回到家里,谢芳仪关了门,对着余若荻叹道:“秋秋啊,如今我终于明白了,难怪你从前说,‘进步’这个词很能忽悠人,如果是往悬崖边进步,就很麻烦了。当那些真诚的人提建议的时候,何尝不认为自己是为了国家呢?可是谁知却出尔反尔,落得这样的结果。”
岳鼎华叹道:“这打伞的故事也是很警醒人了,开口告人,终身是玷,红楼梦里面璜大奶奶只为了跟熙凤借当,连奴才也瞧不起这样的主子。别人的恩惠不是那么好消受的,宁可自己苦一点,不要拿别人的东西,倘若欠了人情,一定想办法尽快还上,一笔一笔账目都要算清。自己的事务要认真谨慎地处理,就好像一个人应该照顾好自己的身体一样,接受别人的帮助,其实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你这一次好在是收受的女人的物品,倘若是个男人送了你胭脂水粉,讲出去更加不好听。最糟糕的就是英雄救美,然后无以为报以身相许,这在女子的一方,是极其不利的,以后倘若有什么说话,便是‘受恩深处负恩深’,比如那萧红与萧军。”
程雨飞更加感慨,对于岳鼎华,她从前虽然是尊敬,但是总觉得这位长辈很难以亲近,岳鼎华过于孤高耿介,类似妙玉,但又不同,那真的是铁石心肠,因此虽然平日里也是笑着打招呼,但多少是有些敬而远之的,此时才深深理解了岳鼎华,原来她那样的不近人情,都是为了自我保护。
程雨飞鼻子微微有些发酸:“阿姨,我记得了,离开家乡的时候,妈妈也叮嘱过我这些话,可惜只是听过便罢,没有记在心中。那炭炉,我也想过要还回去的,可是蔡小姐却闭门不纳,还说放在门口的话,丢了由我负责,明明是只想借着这个来羞辱我。还有舒小姐,她曾经说一辈子都会记得我的好,可是转眼间便将私房话都卖给了别人。”
程雨飞低了头:“阿姨,连您都知道了啊?倒也不是误会,是我自己做事不够光明磊落。”
岳鼎华点了点头:“到底怎么回事,你说与我知道。”
程雨飞低垂着头,忍着难过,将事情大略叙述了一遍,最后说了一句:“我平日里最讨厌这样的人,哪知道自己如今也成为这种人”。
终于到了十一月,在香港这样一个亚热带气候的地方,十一二月是一年最为舒适的时候,每当到了这个季节,人总是会松一口气,虽然美好的时间短暂,之后马上便进入湿冷的冬季,不过在这样明朗清爽的季节,即使只有两个月,也要好好地享受一番。
不过程雨飞最近却如同给人放在烤盘上,简直有一点坐立难安,胸中如同放了一只火炉,火炉外面还包着一大团棉花,偏偏那棉花还是烧不着的,只是传热,让人心头只是闷燥。
这一天是周日,她正歪在床上看书,忽然听到有人敲门,程雨飞皱了皱眉,虽然极不愿受到打扰,然而磨蹭了一下,却仍然是过去开了门,只见门口站着的竟然是岳鼎华。
余若荻:还有青年女学生去延安。老娘当年毕竟是看网络混战看下来的,所谓的光荣革命忽悠不到我,曾经发生的事会不断重复,那些欺骗、背叛、出卖,一次又一次,很多套路都非常相似,比如彼此卧底,就相当于特工地下党;蒋介石几次下野,可以类比林太太退博复出;畅想共产主义天堂,就仿佛林太太塑造大解放豪迈人设,精神海洛因贩卖幻象,给大家描绘一种很爽的生活,分外狂放,竟似不在人间,失意者倘若意志不坚,便很容易自我代入,难以自拔,简直如同吸毒。
要说林太太这个人,余若荻确实是很佩服她的,马克思好歹还是读过许多书的,能说出很高深的道道儿来,林太太从她的博文之中可以看出,没有多少文化,整天就是她妈爸,她老公,她小姑子,她老公母父,自己穿越前大热的题材是她那号称“惨死于弟弟手中”的弟媳妇,这么一堆东西反反复复地说,一件事翻过来掉过去进行剖析解释,简直好像要用锥子把猪肉戳烂了,自己看过几篇便没有兴趣再看,那时也很好奇,怎么她的那些粉丝就不感到枯燥厌烦呢?
直到有一天,自己想到曾经看过的,里面其实实质内容并不多,除去对真主的颂扬崇拜,其她的主要就是恐吓和诅咒,有道理的话不能说完全没有,有两句话自己就特别有感触,然而整体而言内容相对简单,而且颇多重复,自己如今明白了,要洗脑就是要用这种简单的东西,搞复杂了人想得一多就容易清醒,而且那个态度还要高高在上,满是痛斥责骂,这样子容易降低别人的自尊,达成洗脑效果,这就有一点像那些无节制攻击的民运公知,无限拔高自己的正义性,凛然不可侵犯,先就把别人给吓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