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自己终究是带了女学生的禀性吧,对于世事仍然有一种理想化的色彩,不愿意就此放弃自己的原则,或许自己这样的坚持是可笑的吧,终究要向现实低头的吧,不过哪怕只是多一天,也让自己再坚强一下吧。
程雨飞是觉得自己如今的生存危机还没有那样大的,作为一个经济拮据的独居女子,尤其自己还很年轻,她也知道自己会面临怎样的风险,住在那种杂乱的地方,夜里有一点声音都会心惊肉跳,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有什么人突然出现。
然而在这里,那样的危险却小得多了,租客都戏称这里是“女子公寓”,独居或者合住的女性比较多,即使也有男子,也都是跟着母亲姐妹妻子一起住,签订合同的人必须是女性,而且女子也必须常住,这就让这栋公寓楼安全了许多,另外卫生间也是在房间内,不必担心深夜上公厕会遇到危险,也不必委屈地在房间里放一个马桶,如同那种很老式的房屋一样,很是提高生活的品质。
婶婶撇了嘴,道:“晓得了,我再去问问。其实那人倒是很老实本分的,是个好人,手里又有钱,就是做小的也没什么,找个穷的,就算是当正头太太,又有什么意思?皇帝三宫六院,只有皇后一个是正妻,其她连贵妃娘娘都是妾,又怎么样呢?还不是都争着去当?”
“胡说八道,他不过是个工头,难道是皇帝了?我见了他还要跪下来山呼万岁?我们家雨飞值得更好的,找个经理或者教师,当正室夫人半点不勉强的。”
自己身处谈话的中心,真的是分外尴尬,只能说:“婶婶叔叔,不必为我担忧,我还年轻,还是先把工作做好,这些事不着急的。”
裴家也就罢了,毕竟是东北人,可是哪知道雨飞那姑娘是浙江来的,也是这么的怕冷。
程雨飞小心地一手扶着楼梯扶手,另一只手提着袋子里的炭炉,慢慢地一直走到八楼,自己的房间就在楼梯左手边第二间,程雨飞来到门前,掏出了钥匙,摸索着将钥匙插进锁眼,转了两圈之后打开房门,走了进去,马上打开灯,房间里顿时幽幽地亮了起来。
程雨飞反锁好门,将炭炉放在地上,换了衣服烧了热水,先灌了热水袋放在被窝里,然后在洗手间里匆匆清洗了一下身体,洗漱之后飞快爬到床上,用被子裹紧了自己的身体,抱着热水袋从床头拿起一本书,点起床头柜上的台灯,很悠闲地便开始看了起来。
“嗯嗯,早点休息吧。哦对了,先不要走,这里有你的一个炭炉,白天的时候,一位蔡小姐送来的,我和你说哦,用这个炭炉千万要小心,前几天六楼的裴家,用炭炉烤火差一点着火,倘若真是烧了房子,她做多少年的苦力都不够赔,还有人睡着之前一定要灭了炭火,否则假如中了毒,一条小命就没了,那毒可是跟里讲的毒药一样,无色无臭的。”
“啊呀,谢谢沈叔,您放心吧,我一定经心的。”一氧化碳中毒好恐怖的,烧坏了房子赔钱也很恐怖。
程雨飞连声答应着,抱着炭炉噔噔噔地跑上了楼梯,然后那脚步声就放缓了,想来是楼梯间昏暗,要摸索着走路。
岳夫人虽然向来清正,也仍然有人的感情,在这样一个特别的日子,也是希望早一点回到家中,与孩子团聚的,因此这一回便破了例,再三向自己道谢后,拿了提包走了。
这一声“岳夫人”,沈太山是叫得心甘情愿,虽然也有人叫自己做“沈将军”,然而那只是大家给面子,自己从前不过是个上尉,离将军的级别还差得远,但岳鼎华可真的是一位夫人,那气节风骨可是十分令人敬佩的,真称得上是“冻死迎风站,饿死不低头”,一个人带着一双儿女,过得很是清苦,但却仍然不失尊严,为人也极有修养的,言谈举止十分端庄可敬,从前乃是书香门第的主持者,如今时局变动,沧海桑田,流落在这里,做公寓的管理人员,做事认真勤勉,恪尽职守,绝无偷懒滑头的事情发生,每天早来晚走,检查女工友打扫卫生的情况,真是让人从心里尊重。
一直到了将近九点的时候,有人开了公寓大门的锁走了进来,然后大门又重重地关上。
程雨飞抬起头来,目光悠悠地望向房门,门很厚重,窗户也严密,上面装了钢栅,公寓的大门也很沉重,整座大楼看起来仿佛一座堡垒,沈叔曾经说,“好像军事基地啊”,因此自己非常努力地将保证金攒了出来,付给房东。
八楼虽然高了一点,然而自己还年轻,每天上几次并无所谓,有这样一个仿佛巢穴一样的地方,自己的理想便能够坚持得更久一些吧?
如今回到公寓,总算是不用再听到那些谈论自己婚事的声音了,让自己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程雨飞并没有责怪婶婶,她也是一番好意,婶婶是一个很现实的人,曾经悄悄地和自己说:“雨飞啊,我和你讲,恋爱什么的,玩玩儿就罢了,别给人真个占了便宜,也不要太认真,真正要结婚还是要看钱,年轻的小子溜光水滑长得漂亮,可是等你结婚真正过日子,就知道什么最重要了,漂亮也不能当饭吃,我有个姐妹,就是吃了这个亏。”
经过了逃难和寄人篱下的几年,如今程雨飞已经不是当年那个青涩单纯的小姑娘,物质对于人是多么的重要,她已经深深地体会到了,可是即使如此,她还是不愿仅仅为了钱而结婚,她不想自讨苦吃,但也不想为了钱出卖自己。
在叔叔家里吃年夜饭虽然是很热闹快活的,可是如今回到这间公寓,才感觉是真正回到了自己的家,房间里此时十分幽静,灯泡在屋顶发出柠檬黄的光,光晕一圈圈投射在地面上,看起来如同水的波纹。
今天吃饭的时候,婶婶又提到了自己的婚事,说有一个工厂里面的工头,今年三十几岁,家里有房子的,也有一些积蓄,倘若自己愿意,过了年便安排双方见一面。
当时叔叔说:“你打听清楚撒,三十好几的人了,虽然在这边没有太太,莫不是还有老婆儿女在那边?不要哪一天突然跳出来了,雨飞好歹也是读过书的,清清白白的女孩儿,莫非就要这样给人家做小?将来有一天倘若还能见到兄嫂,我也不好对她们讲。”
沈太山喝了一点水,坐在值班间的窗户后面,凑在灯光下看着报纸,北方人啊,真是不耐冻,裴家是从东北来的,香港很罕见的东三省人,结果一入了冬,就冷得受不了,巴不得把棉被裹在身上,整栋楼的人,她家是最先穿上大衣的,而且还是棉袍,其她邻居看了都诧异得很,明明天气还并不很冷啊,怎么哆嗦成这个样子?东北冰天雪地里出来的啊,居然这样怕冷,简直出乎人的意料之外。
当时自己还替她们解释:“都是这样的,当年我在队伍里的时候,北方兵最是怕冷,晚上点了篝火,都巴不得钻到火堆里去,简直要抖成一团了,他们也很有道理的,在老家都是睡的火炕,抱着被子往炕头上一坐,可暖和了,不像我们南方人,从小就练出来了。”
当时裴家大小子就说:“各位大娘大婶大爷大叔,我们当年在东北都睡热炕头,可舒服了,坐在那里都冒汗,别看外面冷,炕头上暖和,可是这里……夏天倒是热得很,到了三九天的时候,整个屋子就好像一个冰窖,那床上就像冰冻的河面,躺下去冷死人了,睡一个晚上腰都痛。”我们是装备好,不是天赋高。
门厅里灯光昏暗,但也可以看出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子,那女孩对着值班室的窗栅栏里面说了一句:“沈叔,过年好啊!”
沈太山点了点头,乐呵呵地说:“是雨飞啊,过年好,从叔叔那里回来了?”
“是啊,再不回来就太晚了,等公交车都不方便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