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她的谈女人谈男人的文章,不能说完全没有可采纳的,但是也有相当多的文句流于浅薄,甚至有些恶俗了,比如说世上很少真正的强奸,多半是女人事后后悔,还污蔑终身不与男人发生性关系的女人都是变态,至于谈男人的那一篇,有一种很诡异的自鸣得意,认为男人争夺权力和资源都是为了竞争女性,或许也没错吧,自己在空间中鞠躬尽瘁,也不过就是为了鸡鸭鱼肉。
苏青当年是国立中央大学外文系的学生,那是一所相当高等的学府,可惜只读了一年就因结婚而退学,从此当了十年家庭主妇,好在她终究是天赋好,底子还在,因此婚姻破裂后能够翻身,然而也或许是因为十年家庭主妇的生活,让她对于社会的思考并非很深入的。苏青很现实,换句话来讲便是功利,她办的杂志可以说是杂糅百家的,迎合市民趣味,当然里面也有许多女作家,发表了女性权益的文章,总体来说是个理想与金钱两不误的期刊。
余若荻并不觉得苏青这样做有什么不对,人活在世上,首先来讲还是要吃饭,然而她也真的不认为苏青有这样的思想深度,居然弄到反革命了。
吃过了西瓜,收拾好了桌面,谢芳仪便拿过今天的报纸来看,只见上面一条消息:“胡风集团反革命分子苏青入狱”。
谢芳仪登时便是一皱眉,苏青终于还是遭了难,这一次的罪名却不是“汉奸”,而是“反革命”。
“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本以为苏青女士是已经融入了新中国的,就在今年年初,她编的那个越剧‘宝玉与黛玉’盛况空前,她作为编剧,名头响亮得很,本以为路途就此平顺了,哪知忽然间便说她是胡风的党羽。苏青女士,虽然我未曾与她谋面,但是这些年来从她做的事情来看,顺风转舵是有的,说到反革命,她没有这样的胆量。”
唯一遗憾的就是空间中没有电,蜡烛的光毕竟弱了些,关于这一点,姨妈说道:“这就要你来解决了,将来有小型发电机,买一台装在这里。”比如说太阳能发电机之类,直接装在山洞顶部,照明煮饭足够用了。
一听她们说到西瓜地,谢芳仪也笑着说:“要说那一片西瓜也很是该种的,不说坐在瓜田里乘凉,如今的猪肉吃起来都甘甜得很,仿佛都是用西瓜汁浸泡过的一样,做成红烧肉格外鲜美。”
一提到吃肉,景心登时也是两眼闪闪发亮,吃西瓜的猪,肉质真的是不一样啊,自家的猪真的是精心喂养的,不但吃南瓜红薯野菜苜蓿,还要吃西瓜喝羊奶,那一片果林,吃不完的桃杏苹果有一部分也是进了它们的肚子,有时候姨妈还丢几颗鸡蛋给它们,这营养真的是十分充分的了。
瓜瓤红彤彤,瓜籽黑溜溜,十分饱满,是明年的好种子。
景心一边吐子,一边说道:“姨妈,明年你还要种这么多的西瓜吗?”
余若荻点头笑道:“瓜田很有趣的,瓜棚夜话嘛,晚上坐在田地旁的竹棚里,点着蜡烛一边吃西瓜一边聊天,再一边看月亮,多么的温馨浪漫,还能听到有刺猬在田里面动来动去的声音。”
七月的这一个周末,余若荻与谢芳仪一起去看刚刚上映的电影“钟无艳”,这个片子余若荻能够记得的是郑秀文张柏芝的那一版,十分有趣,只是终究是前世的事情了啊,邓碧云凤凰女的这一版也十分的不错。
余若荻一边看,一边和姐姐低声聊天:“忽然间就想起那一年,大光明要上演‘假凤虚凰’,结果理发师工会道是嘲讽了他们,围住了剧院不让上映呢。”
谢芳仪想到当年在上海的旧事,也轻轻地笑了起来:“当时真的很紧张呢,后来龚先生好不容易疏通成功,旁人倘若多疑,还以为是串通了工会来给影片做宣传,票房实在是好得很。”
苏青曾经有过一篇,里面说“文章乃是笔谈,而女子顶爱道东家长,西家短,正可在此大谈特谈。”
她没有想到这是言论自由的权利,是争夺话语权,成为无声的群体非常可怕,而只是想到“东家长西家短”,或许是为了迎合流俗,也或许是为了迂回不刺激,因此才故意这样写,不过无论如何,苏青表现出来的想法并不是特别深入的,而且她显然也没有那种“为信念而牺牲”的精神,她的信念就是“生存”,说她是胡风分子,讲这话的人纯粹是吃得太饱。
余若荻幽幽地说:“连苏青女士这样一个信奉‘云龙九变’的人,都要给扣上反革命的帽子,还有谁是能够幸免的呢?”
余若荻加了一句:“也未必有这样的眼界。”
可惜啊,“宝玉与黛玉”在春节档期上演,堪称是这个时代的春晚,从一月一直演到五月,据说演了三百场,几乎场场爆满,正常来讲苏青本来就应该是从此时来运转了,哪知忽然间却落到如此境地,进了提篮桥监狱。
苏青或许与老舍一样,本质上都是小市民,苏青的许多文章非常接地气,专注于眼前最切实的问题,不尚空谈,不过也有一些文章虽然看起来有趣,不过也带了一点浮华表象的趣味,有时便有一点无聊。
讲起姨妈对猪的用心,母亲有时候都要说:“你姨妈啊,简直是把那一群猪当成了宝贝,每天猪圈要打扫两次,尽把好东西给它们吃,还给猪洗刷皮毛,简直巴不得把小猪抱在怀里才好。”
当时姨妈笑着说:“还不都是为了烧猪肉?”
吃肉的时候可真香啊,肥腴嫩滑,不知是否是自己的错觉,居然还带了一点淡淡的果香,在那高温沸泉里面烧上两三个小时,肉一入口便化成了渣,如同酥酪一样,真的是人生莫大的幸福,吃着这样的猪肉,一时间再无她求,太满足了。
一说到刺猬,景心也笑了,刺猬乃是瓜田里的良友,除虫灭鼠全靠它,当然偶尔也啃两只西瓜,一家人却也不在意,只当是给它们的劳务费,每当盛夏的夜里,不是坐在竹林中,便是在瓜棚里纳凉,在这种时候听着瓜田里窸窸窣窣的声音,想着一只刺猬正在那里拱来拱去,便觉得有趣起来了,有时候竟会擎了一支蜡烛去瓜田里找刺猬,逗着刺猬玩耍。
到了如今,空间中农业上的压力已经减轻了许多,不必大量出货,只需供应六个人的主粮,种田面积便缩小了许多,也不必一年种三季稻,只要种一季就可以,空间中的牛群这个时候已经扩展到几十头,没事就任它们散散地走在草原上,耕田的时候拉一只过来用,每年春季里,星期日三个人一起进入空间,一个牵牛,一个扶着犁,另外一个人便做了中饭送来,效率大大提高。
这几年来,姨母每当有时间,便和自己讲种田养动物这些事情,毕竟将来空间是很可能要给自己继承的,虽然不知具体是怎样一个继承的方法,即使不能传承,学一学这些事情也是好的,抗战后几年粮食紧张的情形一直深深地印在景心的脑子里,虽然自己并没有吃苦,可是看到同学邻居的那种清苦,心中也有些惴惴,从那之后她便深深明白,粮食是地里长出来的,不是店里买回来的,纵然如今算是世界和平,然而天知道哪一天又会有变故?想一想自己白天做医师,晚上当农场主,倒也是很有趣的。
“就在四八年的时候吧,还看过‘无敌大探长’,(就是后世响当当的‘美国队长’),宣传广告说的什么‘枪口上领死,刀头上舔血’,感觉很令人发笑啊。”好中二啊,好像是谁家的小孩没长大,不过炸车炸桥的特技在这个年代还是很精彩的。
谢芳仪点头:“当时让新光和巴黎好好地出了一回风头,现在一想,还挺可笑的。”当年同行竞争咬牙启齿,如今也都是风流云散。
三个月后,十月初的一个晚上,余若荻从瓜田里摘了今年空间里最后一只西瓜,拿出去切开来,大家坐在一起吃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