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若荻点头:“就是嘛,敲开门来逼着人家订他们的杂志报纸,付了钱之后送了没三期,便黄鹤一去杳无踪了,虽然大半是鬼扯,仔细搜寻却也能看到点真实的东西(尤其是对于自己来说),好在倒是一直每天送来,没有白赔了钱。要说日本人也是有意思,非要叫做,倒是把原本的和都压了一头,就好像徐寿辉的国号叫做‘天完’一般,在名字上压着大元。”
谢芳仪咯咯直笑,转过头来第一百零一次叮嘱女儿:“景心啊,我们在家里说的话,都是不可以拿到外面去说的,否则给日本人知道,要有麻烦的。”
景心一本正经地用力点了两下头。
余若荻听了这话第一反应:“姐姐千万不要告诉宝珠。”
谢芳仪一笑:“我自然不会告诉她。唉,虽然那何友兰……不过我们也是够刁钻的了。”
余若荻笑道:“又不是我们坑害了他,怕宝珠姐姐伤心罢了,这也有错么?”
而如今则是自己落难,中方前雇员在患难之中接济自己,想一想时世的变迁,是多么的变幻莫测。
刚刚清闲了几天,余若荻又开始忙碌了,每天从早到晚都在空间之中弓着腰努力着,晚稻要种植了啊,如今稻田开辟得更加大了,这一块稻田足有五亩,可以出产接近两千斤的粮食,自己一家包括戴凤那边的主食都够了,还可以供应几位朋友的日常饮食,虽然自己是累了一些,然而一想到这些,心中便有一种充实感,啊,倘若是有机械化农具该多好,如今只有自己一个人在这里,虽然是有两头牛的,不过一个人驱牛犁田终究有些不方便,那牛有时候便要扭头往另一个方向走。
黄昏时分,余若荻从空间里出来,简单做了晚饭,农忙的时候就不要指望有什么精致饮食了,咸肉粒烧茄子随便吃吃也就罢了,另外还有一点酱菜,不过看着景心将那油汪汪红彤彤的茄子拌在米饭里,倒是吃得很香。
余若荻:蚊烟香都不管用了?看来自己下一次得带一些硫磺粉,给她们洒在周围,空间山洞最深处有一个硫磺矿,硫磺资源丰富,或许用这个驱蚊还能有些效果,只要千万别吃到肚子里就好。
“符先生你好好休息,我下周再过来。”
福尔曼站在囚栅后面对着逐渐远去的余若荻挥手,手里的包裹沉甸甸的,很显然里面装了许多东西,当余若荻的影子终于看不见,福尔曼回到棚屋里,夫人和两个女儿立刻围拢了过来,打开包裹一看,里面装的是中式培根,就是切成薄片的咸肉,已经用油煎过了,十几个鸡蛋显然如同以往一样是煮熟了的,一片荷叶里包着七八片厚厚的白面包,另外还有一小包白米,几个西红柿,四条肥硕的青菜,青菜西红柿都是洗得干干净净,菜心里塞满了蛋黄酱,放在盘子里直接就是一份沙拉,另外还有一件衬衫。
余若荻将那长长的草编包裹从两排铁丝之间的空隙塞了进去,说道:“符先生,不必这样客气,你们也是受苦了。”
福尔曼接过东西来,连连摇头,说:“起初还是吃盒饭的,日本人叫做什么‘便当’,然而就在这几天,吃的更差了,每餐只发一个杂粮饭团,实在是难以下咽,但是不吃又不行,实在是太过痛苦,幸好有你帮忙。”
原本大班经理的身份,日常都是红酒牛排,哪里吃得惯这样粗糙的食物?更何况量还不够呢,余若荻是看过集中营里的饭团,只有拳头大,这样一个饭团,自己还嫌吃不饱,更何况这些身材高大的西洋人,所以到如今不过半年时间,眼看着那脸上的肌肉便瘦了一圈下去,面色发灰。
余若荻摸着侄女的肩头:“景心就是这一点好,很能分得清轻重,不像别人家的孩子,口无遮拦的。”
景心的苹果脸上登时笑成一朵花。
每次想到何友兰的现状,余若荻便暗暗地感到解气,自从去年那件血案之后,中国银行便关闭了,何友兰倒是一直在找工作,可是如今失业率非常高,找新饭碗也很不容易,他又是个拉不下面子跑单帮的,因此竟然一直赋闲在家里,全靠吃老本和新太太的薪水,偶尔倒是也有一点稿费,然而写文的人多了,那文章便也不容易售出,所以只是零碎补贴而已。
余若荻还不算完,继续说道:“我倒是劝他顶好在园子里开一点菜地,起码不必在外面买小菜,只是不知道他会不会种菜。”
谢芳仪摇了摇头,知道自己的妹妹不是个心胸宽阔的,便换了话题:“几个月都没来了啊,是不是真的就这么断了?虽然看不看的本来也没什么,不过总觉得有些吃亏。”
余若荻笑了一笑,道:“这一阵饮食着实有些粗糙了,等忙过这段时候,我们杀一只鸡来吃。”
景心的眼睛亮晶晶的,说道:“姨妈,同学们这几天带饭,都是六谷粉蒸出来的,只有我饭盒里是白米饭,大家都很羡慕呢,我就和同学分着吃粳米饭。”
谢芳仪抚摸着她的脖颈:“好孩子,晓得同甘苦共患难。秋秋啊,话说外面这六谷粉也配得越来越多了,从前不过是偶尔有一次,如今倒仿佛生来是以这个为食的一般,连何友兰家里,都真的在吃蜀葵了,之前我有一次不过是当做笑话随便说了两句,道是那蜀葵的嫩叶和花都是可以吃的,味道还不错,哪知昨儿就看到摘了去呢。”
夫人双手捧在胸前,眼中含着泪水:“余小姐简直就是一位天使。”
福尔曼扶了扶眼镜,对旁边一个十几岁的女孩说道:“安妮,拿两块面包,一只番茄,两只鸡蛋,还有一片培根给玛德琳太太送过去,她们经常把食物分给我们的。”
享用丰盛美餐的时候,福尔曼心中感慨更深,自己并不是一个种族主义者,自认为思想还是比较开明的,然而从前偶尔,在面对中国人的时候,却也不由得油然而生一种优越感,落后国家的民众是多么的不幸啊,自己作为一个超国民待遇的人,难免有一种超脱感,真的有一种神使在人间的感觉,面对这样的想法,自己也知道是浅薄的,然而无论怎样自我抑制,有时这种情绪也如同鬼祟的魅影一样,悄然出现在心头。
余若荻一笑:“经理你振作一点,报纸上说,就在前几天,在太平洋中途岛那里发生了一场大规模的海战,虽然日本人的‘新申报’上面说的是日军大胜,可是俄国人那里的消息,倒是说日军吃了大亏,虽然是陆地上把什么菲律宾马来亚缅甸印尼都占了,但是海上却不行,经理打起精神来,再过一阵就可以出去了。”在这里耐心再住三年吧。“对了,得了疟疾的那位女士好点了没?”
福尔曼点点头:“多谢你上一次的奎宁,艾琳娜小姐已经好多了,这里的条件太差了,尤其是如今天气热了起来,蚊子非常多,用蚊香都熏不走的,所以这几天又有人得了疟疾,好在那一瓶药丸还够用。”
一瓶奎宁在从前或许不算什么,但是在如今的上海则是相当珍贵的了,有的人家中堆满了金鸡纳霜,然而每天却只放几瓶出去卖,价值按粒计算,每粒要多少元,余若荻一拿过来就是一瓶,真的是十分慷慨的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