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凤将那钱密密地收藏好,揣在贴身的衣服里,走出来一把拉起丁香:“钥匙呢?快锁了门,我们走吧。”
丁香懒懒地说:“戴大姐,你不如把钱给我,让我去吃几杯酒,早听说新亚大酒店做的广东菜做得好,我这样的身价,出局子也轮不到我去那种地方,倒是趁临死前去那里吃一顿也好,再叫上几个小白脸陪着我乐一乐,也算是我翻身一回。”
戴凤皱眉道:“你可别胡说八道了,你命不要了?”
丁香在他后面不依不饶:“赶快回去不要钱嫖你媳妇儿去吧!个砍头活剐的,你媳妇儿也是倒霉!”
说了这些话,丁香胸中一口气用尽,身体也软了下来,靠在那里不住地喘着粗气,手捂着嘴不住地干呕,戴凤过来说道:“丁香啊,你快快去医院吧,已经病成这个样子,再不去打针吃药就没命了。”
丁香苦笑一声:“戴大姐,你看到有哪个卖皮肉的会攒钱的?今日不知明日事,倒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好。我说你们这帮人,看热闹也看够了吧?赶紧出去钻营自己那碗饭吧,让我安安静静死一死。”
她望了望周围的人,冷笑一声:“怎么着?现在嫌我不干净了?往常也不知都是什么人把那眼睛都往我身上剜,那眼珠子倒好像等着我伸出两根指头给挖出来才爽快,如今一个个装的什么正人君子?都是孔夫子门前的牌坊成精了?赵老三我和你说,不要一副好清白的样子,平日里过来收租,腻歪在这里半天不走的是谁?我劝你为了小命起见,倒是好该赶快去医院看看,莫要也染上这种花柳病,到时候把那凸出来的东西都烂化了,倒是省了挨一刀,直接可以进宫伺候皇上了,你在那里面混上几年,钻头觅缝的,以你的人才,只怕也是个小德张安德海,弄不好还能混个李莲英当当。”
周围的人一阵窃笑,那赵老三给她揭破底细,登时胀红了脸,扬起手来便要打人,丁香也不惧怕,仰着头昂然道:“你打,你打啊,我这浑身上下都是毒,小心一只手都烂掉了,回到家中传给你儿子,儿子都烂屁眼……”
赵老三虽然是个粗人,然而丁香更是个滚刀肉,她常年在污泥里面打滚,什么样糟糕的场面没见过?赵老三此时的样子在她眼里不过是小儿科,丁香对此完全是满不在乎,已经准备好只要对方一个巴掌打过来,自己便一头躺倒,撒泼打滚,因此口中污言秽语如同河水一样流出来:“你有本事一巴掌打死我,我倒是省了活受罪,到那时大老爷把你拉到衙门里砍头,我们两个一条芦席裹了,丢进那乱葬岗里,倒是生不同眠死同穴,也是一对亡命鸳鸯……”
第二天早上,余若荻与谢芳仪走出门来,正要将孩子送到戴凤那里,只见隔壁丁香门前围了一伙人,五十几岁的房东站在那里,对着房门里面正在说着:“我说你到底搬家还是不搬家?上个月的房租到现在都没有缴,如今还病在这里面,你病了就赶紧请医生来看,或者你顶好是自己去医院,住在医院里,有什么事她们随时照看,你整天倒在这里只顾着哼哼,有什么意思呢?”
谢芳仪连忙问道:“怎么了,丁香生病了么?难怪这几天都不见她出门。”
房东见有新人围观,兴致又是一振,转过头来冲着姐妹二人滔滔说道:“病了半个多月,整天装死,房钱也没有付,倘若不是看在她已经在我这里住了三年的份儿上,本来是应该立刻找人叉她出去的,当初是我好心,将房子租了给她,也没有收她多高的租金,否则她这样人,有谁肯将好端端的干净房子给她住?如今拖欠房租,来这里问她,一句话也不回的,以为便能够拖得过去么?我这房子是一碗长远酒饭,倘若她在这里面出了什么事,今后还租得出去么?”
谢芳仪过去就与戴凤一起将丁香搀了起来,余若荻找了一条锁链,给她将门锁上,四个人到了巷子口,叫了黄包车,先让丁香和戴凤上车,余若荻说了一声:“去麦家圈仁济医院。”车夫答应一声,拉起车子飞快地跑走了。
然后余若荻和谢芳仪也上了车,各自赶去上班,今天经过这样一番耽搁,已经是迟了,到那里一定要好好解释一番才行。
余若荻看了一下怀表:“戴阿嫂,我拿一点钱给你,你找个人送丁香去医院吧,看西医不要看中医,打六零六或者九一四,先把病治好。”
戴凤听她说肯拿出钱来,连声念佛:“阿弥陀佛,你放心,我自己带她去,定要把这个丫头押进医院里去,今儿孩子就请张嫂帮忙带一天,张嫂也是个极好的人,孩子交给她,不会有事的。”
余若荻转身进了屋子,过不多时取了一个纸包出来,里面一打银元,交给了戴凤,戴凤找了张嫂,谢芳仪和余若荻十分认真地拜托了张嫂,张嫂搂住孩子,说了一句:“都是苦命人,彼此帮衬吧,尽管放心,我一定不错眼珠儿地盯着她。”
谢芳仪过来说道:“赵先生,她现在身体不好,倘若真的打坏了,到了堂上也不好说话。”
赵老三本来也有些发憷,借着这个台阶便说道:“今儿看在人家的面子上,我放过你,你个不要脸的东西,如今倒是也不必去医院,赶紧去善堂求她们舍一副棺材给你吧。”
然后转身便走。
董孤臣在一旁冷笑道:“如今你才想到后果,当初做什么租房给她?吃她将这一条巷子的人都带累坏了。你晓得这样的人,死得都是极惨,全是那样脏病死了的,纵然她死了,也要熏臭了你的房子,将她挪出去之后,你纵然是在屋子里点上香,也熏不净这屋子,下一个人若是染了病,还要说是你这房子不干净,去堂上告你,你准备好吃官司吧,这就叫‘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余若荻:没想到董老秀才每日里子曰诗云的,居然也懂得现代传染学。
就在这时,那扇木门咣当一声推开,丁香披头散发倚在门框上,抬起头来,只见那脸色黄黄的,毫无血色,整个人已经瘦成了一条条,仿佛冬天的干腊肉一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