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外面一阵脚步声响,然后便是用钥匙开门的声音,谢芳仪回来了。
余若荻转过头来看着她,笑着问:“姐姐,怎么样?”
谢芳仪微微蹙着眉头,道:“跑了这么远的路,在那里又磨了许久,总算拿了一点钱回来,然而那里从编辑到财务,也都是告艰难,说虽然是上海,经营也很辛苦,她们这样没名气的报纸,并非日进斗金,一时间拿不出那么多的稿酬,所以只给了我两块钱,余下的都用书券来抵,哪里有这样的事情?我本待不要书券,又担心倘若这个时候固守原则,连本能拿到的都没有了,所以只好任凭她们这样抵账,如今两块现洋,三块钱的书券,无论如何毕竟是没有白跑一趟,否则刚刚上脚的这双千层底的布鞋,可就白白磨损了,一想到戴阿嫂的心意,就感到心疼。”
民国的歌曲,余若荻虽然不是研究音乐史的专家,但也有一些自己的直观感受,那就是曲调偏慢,起伏拐弯颇多,非常好地诠释了什么叫做“悠扬婉转”,配乐能够鲜明地听出不同乐器的搭配,没有什么合成混音,而且歌词用现代眼光看来特别文绉绉,十分有文艺范儿。其实在二十一世纪,也并不是没有人用怀旧的手法去写歌,有一些甚至偏文言,那词句一看就是非常精雕细琢的,品味起来很有古典的美感,只是遣词造句看起来显得略微有一点点刻意,但是民国时代的这种咬文嚼字便显得自然了许多,毕竟就是在这个年代,因此十分真实天然。
余若荻一边唱着歌,一边想着,真的是属于这个时代的歌曲啊,如果说前面“人海沧桑”还是惯常感叹尘世变幻的表述,那么第三段“人间兴亡”则是直指时局了。
民国二十年九一八事变之后,局势并没有平静下来,整个华北直接受到威胁,因此北平的房价虽然计算起来并不很贵,八十元就可以买一间普通的平方,纵然那屋顶很容易料想是没有覆盖瓦片的,但是这个价钱也很可以了,假如更进一步能够分期付款,自己将每月四块钱的房租转到购房上面,二十五个月连本带利一百块也可以买下一间小房,然而国民政府的政权在华北风雨飘摇,日军不知何时就会兵临城下,自己怎么敢在北平买房呢?
将邻居请到房中,只见余若荻笑嘻嘻地说:“阿嫂,有件事要麻烦你,你晓得我们两姐妹家里事情多,很想找人分担一下,阿嫂最是个干净利落的,所以就想请阿嫂帮我们浆洗一下衣服,有针线上的事情也劳动阿嫂帮做一下。虽然我们没有什么钱,但是倒是有些蔬菜可助下饭,不知阿嫂能不能忙得过来?”
戴凤听完,便是一笑:“你们帮衬我的生意,我感激还来不及,哪里会推辞?那么有什么便拿过来吧,我虽然没有别的本领,缝补浆洗都是能的,我也知道你们都是在社会上有职业的人,家里还有一个孩子,每日累得很,搅不过这些事情来,有什么是阿嫂能做的,尽管交给我好了。”
“多谢阿嫂。”
谢芳仪笑了一阵,想到戴凤,心头又沉重起来:“这位戴阿嫂,确实是十分苦命的了,我虽然出门不多,也曾经看到过她,言谈举止是个忠厚善良的人,比那些一肚子文章、假道学吃人的不知要强到哪里去了,哪知却遇到这样的事情,不过四十岁年纪,我看她鬓边已经有了白头发了,又是一双小脚,走路都艰难,真的是害人。”
余若荻也皱眉:“阿苹如今已经十一岁了,还没有去过正规的小学校,成天三字经百家姓的,董孤臣那个老秀才肯定要给她讲女德的,那可就糟糕了。”
谢芳仪想了想,道:“不如我们以后把浆洗缝补衣服的事情都拜托戴阿嫂吧,虽然我们自己也没有什么钱,但是空间里食物是不愁的,拿一些吃的给她们也好,起码省了菜钱。”
第十一章 卖文为生很艰难
余若荻回到家中,便将方才在外面的见闻与姐姐说了一番,连董孤臣那段“戒淫奔铭”都讲了出来,当然末尾加上了自己的评论。
谢芳仪微微冷笑:“说得好像三媒六证两家说定就一定很好一样,有的是遇人不淑,不说本来就吃喝嫖赌,纵然早年是好的,同甘共苦熬出来,丈夫发达了,少不得弄几个姨太太回家,陈世美的故事可不是自由恋爱闹出来的,那都要弄出人命。唉,秋秋,本来我还以为你决意一生不婚,太过孤高冷僻,如今却是觉得,这样倒也很好,幸亏有了婚姻自由,守独身主义也不像过去那样令人侧目了,说起来比较的有理有据。”
余若荻一笑:“有书券啊,倒是也好,姐姐拿来给我看看,哦,是文华书店的代价券啊,倒是不错,那家书店里面颇有些新书的,我们虽然爱看书,可是很少买书,有了这样的现金券,可以打很大的折扣了,也算是取之于文,用之于文吧。姐姐饿了吧?我们进去吃饭吧。”
其实不要说北平,就是上海的租界,也不是稳妥的,借助穿越人的优势,余若荻知道日本侵华史不仅有九一八,还有七七事变和八一三第二次淞沪会战,只可惜自己对于近代史的记忆只保存了历史大事件,至于是哪一年发生的,则十分模糊了,穿过来之后才晓得九一八是发生在民国二十年,也就是西元一九三一年,至于后面的大战,根据“八年抗战”这个深入人心的名词进行推算,就应该是民国二十六年,即西元一九三七年,距离现在还有三年的时间。
中日全面开战之后,租界暂时应该还算是安全的,但是日本偷袭珍珠港,正式对英美作战之后,租界也保不住了,到那时自己该怎么办,与姐姐一起逃亡澳门吗?自己是记得香港也沦陷了的,后世看的资料,澳门倒是一直没有给日军染指,所以姐妹两个要去澳门做蛋挞,然后站在葡京赌场门前卖葡式蛋挞吗?而且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知识点,太平洋战争是哪一年开始的来着?
想到这些令人头疼的问题,余若荻轻轻叹了一口气,真的是前路茫茫啊,不过凭借一首“五月的风”,周璇的名声可是越来越响亮了,作为一个二十一世纪的人,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听周璇新发行的歌,亲眼见到许多后世黑白历史纪录片里面的内容,虽然已经二十年过去,有的时候仍然是恍若梦境。
转眼便到了四月八号礼拜天,中午一点多的时候,余若荻抱着宝宝坐在房间里,巴着窗子向外面看着,如今天气渐渐暖合起来,有的时候两个人便带着孩子离开空间,在外面坐坐,毕竟孩子将来还是要生活在外部社会,所以要从小熟悉一下。
余若荻正轻轻地唱着歌,“五月的风吹在花上,朵朵的花儿吐露芬芳。假如呀花儿确有知,懂得人海的沧桑,它该低下头来哭断了肝肠。五月的风吹在树上,枝头的鸟儿发出歌唱……”
假如是在前世,余若荻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唱这样民国风味浓郁的歌曲,然而到了如今,现代流行歌曲她已经淡忘了许多,能够听到的都是这个时代的歌。
空间里去年种的粮食并不多,总共不到一亩地,余若荻又是生手,虽然和人家请教过种地的事情,终究没有实际操作过,因此产量很低,除了今年留出的种子,剩余的不够两个人吃,还要从外面买米,好在还有一些马铃薯和红薯,有这些东西替一替,买米的钱耗费不大,因此就只好用蔬菜之类与戴阿嫂交换,希望阿嫂不要介意。
余若荻一想,倒也是一个办法,于是便笑着说:“我这就去和阿嫂说,看她肯不肯答应。”
戴凤将余若荻送走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便听到了拍门声,打开门一看,余若荻居然又来了,一时间颇有一点诧异。
余若荻一笑:“捷捷,你终于看开了。其实‘独身’这个词也很有意思,不结婚叫做‘独身’,莫非结了婚叫做‘双身’,离婚叫‘离身’,多结几次婚便叫做‘多身’,男人撸快了点,叫做‘影分身’?”
谢芳仪哈哈地便笑了出来,“双身”乃是怀孕的意思,也真亏妹妹想得出来,等她听到最后一句,脸上不由得红了,轻轻啐了一口,道:“你这个没正经的,一个没结婚的年轻姑娘说这些,让人听到了什么样子。”
余若荻笑道:“所以我这不是只在这里和姐姐你说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