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不弃这一下更纳闷了:“既然是帮助朝鲜打仗,那就应该就地筹粮,我们出了人,她们那边总该出粮食的吧?我就没看到过帮人干架还得自己带饭的,找帮手的总得管一顿饭吧?”
东家毕竟信息渠道广一些,摇头道:“不是这样简单的,我听粮铺的郑老板说,之所以要从国内调粮,是因为朝鲜那边已经没有粮食了。要说平壤本来是有存粮的,可是平壤不是已经落到日本人手里了吗?所以那几万石的粮食当然也就归了倭寇,然后说安州有许多许多粮食,转过头来又有人说安州一石粮食也没有,所以也不知道到底是如何,那边如今整个儿全乱套了,那可真的是‘兵荒马乱’啊。所以就必须自己携带粮食,否则几万大军到了那里找不到食物,那就不用倭人来打,我们自己就全完了。”
梅咏雪点头:“确实是啊,朝鲜那个地方很小的,回旋余地不大,想藏粮食都藏不住的,而且经过这一场大战,别的且不说,估计朝鲜的农业肯定是崩溃了。”
渐渐地,冬天到来了,这一天,东家也来了,梅咏雪连忙给他倒了一杯茶,东家拿着茶杯,查看了一下铺子里的情形,勉励了几句,之后一时无事,便和大家聊起生意经来。
“前面那条街上原本的文具铺刚刚歇了业,孙老板说要换成饮食铺哩。”梅咏雪笑着说。
东家微微一皱眉:“他家本来是卖绒线的,觉得不好做,便改了文房四宝,这个也不容易赚钱,如今又要做饭食的行当,就没有一个能够干久长的,成天换营生,原本的人脉经验都抛掉,以为换一个地方就一定能打出井水来,当真是卖了儿子招女婿,只图热闹。”
已经是九月中旬,距离天气变冷也不会太久了,趁着这样的艳阳天,很应该赶快把被褥晒一晒才对。
梅咏雪将棉被很均匀地展开在线绳上,九月份已经是深秋,然而这两天的阳光都格外地好,堪称九九艳阳天,对于空间中的秋日景色,她虽然因为每天要上班而没有太多时间欣赏,然而有时候在铺子里暂时没有客人,从门口望出去,明媚的阳光如同水流一样从天空中洒下来,流淌在地面上,如同融化的黄金,尤其是午后,整座城市的气氛都显得分外安宁而愉悦。
偶尔梅咏雪站在店铺门口瞧着街景,这个时候整条街道都一片静谧祥和,虽然也有人走动,然而梅咏雪的视界里却只看到那坐在门口竹凳上晒太阳的老妇人,还有她脚边趴着的那条大黄狗。虽然身处明帝国的心脏,当今世界上最繁华的城市之一,然而梅咏雪在这时却不由得想到前世看到的古镇图片,青青的石板路,古老的房屋,一个头上包着青色布帕的老阿嬷很安详地坐在那里,有时候会编织一些东西,有时候面前会摆一个小炉子卖茶叶蛋之类的的小食,也有时只是就那样静静地坐着,打发着这没有什么特别事情的时间。
甘先生低下头来琢磨了一下,忽然压低声音说道:“咏雪啊,如果大明真的派援军入朝,我倒是有心报名当医官随军的。这些天我一直在想你从前说过的那些话,人身上到底有多少块骨头?宋慈的言之凿凿有三百六十五块,‘人有三百六十五节,按一年三百六十五日’,再往上追溯,里面也说‘岁有三百六十五日,人有三百六十五节’,一个是大宋提刑,一个是上古奇书,不由得人不相信,可是已经遗失,那两本书却又没有说明是亲自点数的人的骨骼数,总是有点‘天理人情’的味道,所以我想着总该自己亲自拆开来数一数才好。?”
梅咏雪看着他: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虽然都是很有道理的书籍,可是毕竟是古时候的东西,难免有所不足,人的认知总是要发展的,因此推翻从前的一些东西并不代表对自己的否定,人类的进步本来就是踩着前人的肩膀前进,这个扯不到什么“数典忘祖”,如果先辈想要用自己的一套束缚住后辈,那才是太过自私。
而且甘先生这个人很有一种“为了医学奋不顾身”的精神,中国素来讲“人死为大”,解剖尸体是一件很犯忌讳的事情,连解剖死囚都不容易,触犯国法明正典刑是一回事,把人家的尸体破开来一点点细看是另外一回事。因此万般无奈之下,甘先生才想到去前线当军医,日本军队的战斗力向来是不差的,无论是这个时代,还是三百多年之后,因此这一场战争一定是极为激烈的,也是非常危险的,甘先生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够想要从军,确实是一个勇敢而仁爱的人,真的很有大长今的精神。
东家看向梅咏雪的眼神含着赞赏,这个青年人真的是很不错,踏实肯干,人俊嘴甜,待人充满了真诚的关切,在这里十年了,没出过大毛病,举凡认识的人没有说他不好的,尤其是又颇有些见识,看问题往往一针见血,如今的北京城里担心的不是柑橘涨价,而是粮食涨价,如果这仗多打几年,大明的家底可就耗尽了。
梅咏雪心中顿时一动,倒不是为了东家这个“做生不如做熟长期坚守”的经营理念,在后世也有“换行不换岗,换岗不换行”的说法,这是职场实力积累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则,同时换岗又换行,等于把之前的经验全都断掉,完全从头再来诚然能够表现出魄力,然而却是十分艰难的。不过东家那句“卖了儿子招女婿”却是很有意思的,她差一点就脱口而出“卖了女儿招媳妇”。
荆不弃说道:“最近的粮价好像又涨起来了啊,明明今年冬天还可以的,运河没有那么早冻上,十一月才成了冰坨,漕粮也都运进来了,可是粮价却比去年冬天还要高,孙老板莫非是因为这个缘故,所以要开餐馆么?可是米面这样贵,大家还不如在家里自己烧饭来得便宜。”
张德懋叹了一口气:“年轻人啊,还是不晓得太多的世情,这不是要打仗了吗?自古有云‘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大军要出征,征调粮食当然会造成市场上的粮价波动。”
这一整天,梅咏雪去茅厕的时候有两回就悄悄进入空间瞄一眼,虽然早上的时候是万里无云,然而“天有不测风云”,空间中的气候与北京城相差很远,想来实际的地理位置也有千里之遥,因此自己虽然可以看到北京有没有下雨,却不能以此为依据来推断空间,事关棉被的重要问题,总要多留心一下才好。
到了晚上,梅咏雪终于回到家中,她从容地进入空间,却没有立刻收回那月光下的被子,而是先用一根擀面杖重重地敲打起来。淡淡的月光之下,棉被因为被击打而不住地晃动,如果是在白天,应该可以看到有细细的尘粒从被子里飘散出来吧,只要这样想一下,就能感觉到仿佛闻到了那一股略有些呛人的灰尘气息,经过这样一天的晾晒,螨虫也应该都已经失掉生命了吧?这样子狠狠敲打一番,连螨虫的尸体都要仿佛如同地震一样崩出来了吧?
虽然没有现代科技的紫外线消毒杀菌设备,然而这里却有一个巨大的天然除菌装置,那就是太阳,阳光中的紫外线不仅可以杀死螨虫,还可以消除许多细菌,连传染病都可以预防。夏季里,她就时常将拆洗过的冬季衣服被褥拿出来暴晒,如今太阳的热力虽然没有六七月份那样充足,然而赶在入冬之前补一下刀还是很好的。好在她家里的衣物基本上用的都是棉布,几乎没有丝绸,如果是绸缎被面这样一晒的话,肯定是要变性的,而梅咏雪顶喜欢那种经过几个时辰的晾晒后,棉花纤维在阳光的用下散发出来的那股味道。
虽然朝鲜的情况此时已经危急万分,国王李昖已经逃到了中朝边境的义州,无论是汉城还是平壤全都丢弃了,朝鲜王不住地向宗主国明国告急,明朝政府内部也在不住地讨论,毕竟这个时候通讯不是很发达,首先确认朝鲜王的身份就是个问题,求援甚至请求内附的这一位到底是不是真正的朝鲜王?
经过一番周折,确认了这一位确实就是朝鲜现任国王之后,另一个疑团也并没有解开,朝鲜的兵力在明朝的印象里是不很弱的,为什么短短一个月内“三都守失,八道瓦解”?这种大面积的轻易崩溃,大概只有后世二战时法国的大溃败可以与之相提并论,因此明朝政府自然就怀疑是不是朝鲜与日本合谋,要引诱明朝军队进入朝鲜作战,然后歼灭?
中央政府的种种疑虑与思考,梅咏雪自然是不知道的,此时空间中的两棵大毛竹之间拴了一根绳子,她正忙忙地往那上面挂着棉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