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这样的做法真的是极其有诚意了,然而他求雨之后的二十几天,天空中却依然一点迹象也没有,就连梅咏雪都能够感受到朱翊钧的那种焦虑和尴尬,如果不是自己的空间中天气还算可以——虽然雨水有所偏少,然而总算还没弄到赤地千里的地步,当然会有所减产,不过也够自己和姐姐一家人用了,哪怕是什么都不种,那湖泊没有缩水多少,在里面捕鱼捞虾也尽够吃饭——自己也会有这样一种极其恐慌的心情吧,连生活用水都很紧张,更不要说灌溉田地,这已经威胁到生存。
在那样的情况下,即使是自己这样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面对干涸的溪流和田地,也会隐隐地期望有一种超自然的力量来帮助自己吧,没有太多现实理由的坚定希望,也与宗教皈依相去不远吧。
落地的冰雹渐渐减少,最后终于消失,只剩下大雨,客人原本在那里等,可是这雨却一直都没有停止的迹象,最后他只好跺一跺脚,接过梅咏雪递过来的伞,撑开来冲到雨里去了,再这样拖下去,中饭都要吃不上了,那匹布暂时寄存在店里,之后雨停了再给他送到家里去。
梅咏雪刚刚给一位客人拿了一匹蓝布,客人抱着布匹站在门边,左脚刚刚踏出去,冰雹砸下来,他马上就将脚收回了门内,然后站在门口两眼放光地望着那大雨加冰雹,万分惊喜地说:“下雨了,下雨了,而且还有冰雹啊!龙神真的显灵了,陛下去天坛终于把雨请来了啊!要么说还是皇上厉害,真龙天子嘛,讨人情肯定比我们小民百姓要厉害,老天也得给三分面子啊,虽然已经过了将近一个月……不过无论如何这雨也是下来了嘛!嘿(跺脚),这下可好了,井里肯定蓄满了水,大家再不用排着号儿轮流打水了!”
梅咏雪来到门边站着,向外看着那冰雹暴雨,轻轻叹了一口气,真龙天子也要向龙神求雨啊,朱翊钧的精神压力也不小。
求雨那一天,万历皇帝从皇宫步行到天坛也就罢了,仪式之后本来銮舆都抬了过来,大家的意思就是:徒步走了十里路来这里求雨,已经向上天很充分地展示了您的虔诚,因此回城的道路就坐轿子吧,好事做得差不多就可以了,凡事都不需要太过彻底。
梅咏雪连连点头:“很是,很是,张家娘子若不是前面死了丈夫,怎么会进到他家里来?纵然是如此,也实在太过糟蹋了,倒是好该善保自身,不要为这样的人损害了自己的身体才好。”
樊娘子叹了一口气,梅咏雪无论如何毕竟是个男子,他哪里知道妇人见丈夫生了病时,心中的惶恐?虽然那富安着实可恶,在外面糟蹋那些苦命的女人,回到家里来又糟蹋自己的娘子——曹氏活着的时候都和自己说了——然而那毕竟是张娘子的男人,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依靠,纵然平日背地里咬着牙骂了千万句死鬼,又怎能真的不在意他的死活?如今良人身子不舒服,她怎么能够不担心呢?
而且张娘子还和自己说,虽然是病了,可是这几天倒是很少出去了,因此让人反而感到一种安慰,自己当时听了真的是为她难过,这样一个糟烂的人,还仿佛如同珍宝一样,只要留在身边就是阿弥陀佛,何其的令人心悲。只是兄弟虽然是个可信的,这个话却是不能对他说了,虽然看淡人世,然而樊瑞仙的自尊心终究没有完全消磨掉,她不愿让梅咏雪看到女子的可怜之处,尤其是这一种几乎是卑微的隐秘心情更加不愿让他知道,虽然料想梅咏雪这个旁门左道的人是不会嘲笑的,可是她还是不愿意让对方看到女人的困境。
第二十三章 久旱甘霖
从皇帝步行求雨到如今已经过了大半个月,一直都没有什么变化。
六月初五这一天大清早,梅咏雪送了一篮鲜藕到姐姐门上,樊娘子笑着接过来,道了谢,然后顺口说道:“咏雪啊,我前儿听你间壁张娘子说,她家相公这几日身子不很爽利,总是有些恹恹的,没精打采,让人很是忧虑。”
结果万历把手一摆,坚决不上轿,与百官一起又步行回宫,这一下吃的苦头可大了,往返一共二十里路,中间仪式大家还挺了好一阵,下午到达大明门——就是早上官员们的集合地点,时间已经到了午后,而且是下午最热的时候,到了这个时候大家已经是又累又热,几乎中暑,因此解散的号令刚一下来,一个兵部主事就从袖子里抽出一把折扇使劲地扇,结果运气不好被纠察御史看到了,参劾了他一个“散队失仪”,万历也没客气,罚俸半年。
要说半年不开工资确实令人头痛,本来明朝的官俸就非常低,在史评里面都是很出名的了,哪怕是正一品的官员,每个月的俸禄也不过是八十七石禄米,合两万多块钱,到了五六七八品的级别就更低了,最令人无语的是,这样一点点工资有时候还会用绢布、棉布或者其它零碎东西来抵偿,基本上就是仓库里什么东西积压得多了,就发给官员抵俸禄,有时候甚至还发纸钞(*/w\*)
因此罚俸半年如果是对于一个清廉官员来讲,那就是断了生计,本来自从开国皇帝朱元璋定下规则以来,这么多年官员工资就没有涨过,再扣除通货膨胀,两百多年过去何等捉襟见肘可想而知,那些官吏又不像是自己,是有随身空间的,生存和享受问题怎么解决呢?那就是除基本工资之外的各种津贴了,因此梅咏雪感叹归感叹,倒是没有太过替他担心,毕竟这个处分的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
梅咏雪乐呵呵地说:“姐姐,下次若是张娘子来坐,记得和她说要请先生的话便请回春堂的甘先生啊,人很不错的(顺便再做一波广告)。”
樊瑞仙有些无奈地说了一声:“知道了。”你对要好的书铺药铺可是真的尽心了。
时间又过了一周,到了六月十二的这一天,天空中飞快地浓云密布,然后还不等人们反应过来,忽然间就是狂风暴雨,雨里面还夹着冰雹,黄豆大的雹子噼里啪啦打在地上,好像飞机低空扫射,那大风吹着冰雹越过屋檐斜射到窗户上,将糊窗户的纸都给打破了。
梅咏雪一听这话儿,精神头儿立刻就来了,挑起眉毛笑着问:“可是富安那家伙病了么?到底得的什么病,姐姐可晓得么?姐姐一向最是个体贴人心的,定然会好好关怀一下。”
樊娘子:贤弟你这是说姐姐我天生八卦吗?
“唉,富安那人性虽说也不过是麻麻地了,然而身子骨儿一向倒是健朗,除了闹大头瘟那一回之外,基本上很少生病,前头克死了一个娘子,他自己休养了一番又生龙活虎起来,又取了张娘子进门,可惜纵然经历了那样一番磨折,这性子仍然是那般,每天精神头儿足得很,一天十二个时辰,他有本领当成十三个时辰那么过,这可真的是十三点啊。可是这几天不知怎么,头上有点昏昏沉沉的,心中只是不耐烦,身上酸疼,很有些像是感染时疫的样子,张娘子担忧得很,我劝她说如今城中太平得很,那一场大灾祸已经过去了,或许是最近天气燥热,他又爱吃些肥甘厚味,因此痰火发作了,请医生调治便了,也不要太过忧愁,愁坏了自己的身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