呕~~ 方汶扒着马桶,吐了无数的空气。他是真的什么都吐不出来了,胃像是被放进了洗衣机,拧巴着疼。
“要不要胃药?”沈归海把漱口水端给方汶:“胃感觉怎么样?”
方汶恹恹的趴到沈归海半蹲着的膝盖上,喃喃道:“您别担心,我一定能撑过去的。”
“主人,”方汶一眼都不想去看那箱荔枝:“您说,肚子里都是荔枝的感觉,是不是特别难受?”
沈归海剥荔枝的手一顿,就听方汶用一种空空的声音道:“主人,我想起来了。”他顿了顿,又道:“细节我记不清,但我记得,一开始,血从他的嘴里流出来。然后鼻子也流血了,我看的出来他有些喘不过气。我还记得,那人肚子里是很奇怪的声音,那个行刑的人满头大汗。我从来没见过有人的脸能白成那样,也是第一次见到全是眼白的眼睛。”
沈归海转过身,静静的听方汶描述。
方汶的目光在那碗粥上停留了片刻,默默点了点头。沈归海便用勺子舀着米汤,一口一口的喂他。沈归海看得出来那小子一口都不想喝,可他喂,方汶就张嘴,一直喝了小半碗米汤。
沈归海好几次想要放弃,可又好几次的狠起心肠。方汶已经很痛苦了,他不能再让方汶把心理压力也背负起来,他不能迷惑,不能摇摆不定。
“再忍一忍。”沈归海压着心底浓重的不安,方汶这两天,一直没怎么说话,吐完经常就随便找个干净的角落蜷缩着,就像一只受伤的小动物。他缓缓道:“太难受,就骂我一顿吧。”
“主人,”第二天,方汶看着新的一箱荔枝,还没吃,就开始冒虚汗。他抓住沈归海的手:“您把我锁在厕所吧。”他嘴唇有点发抖:“我怕我受不了,会逃跑。”
沈归海叹了口气,搂着方汶,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你在这,我也会在这陪你。你跑不了。”
方汶闭上眼,慢慢放松下来:“您放心,我一定能忍过去。” 主人把压力都扛过去了,他一定要坚持下去。
方汶有点担心的看着主人的背影,他得想想怎么哄主人,又不会被主人给整死。方汶从跪着的地方爬起来,去厨房找冰块敷脸,打开冷冻室的时候,突然愣了一下,脑子里就多了个不怎么靠谱的主意。
沈归海回房间就把自己泡进了热水里。他知道他妈病了,有时候根本分不清谁是谁了,他不该怪他妈的,可他就是忍不住会埋怨,埋怨完,便又会自责,情绪就像是被堵进了死胡同,怎么都绕不出来。
以往他泡澡,方汶总是会过来给他搓搓背,可今天他泡了近一个小时了也没见那臭小子过来。
方汶叹了口气,揪了揪沈归海的裤腿:“主人,您别什么事都往心里去啊。我执行任务的时候,一年不知道有多少人咒我死……”
啪!
方汶一句话没说完,便被沈归海扇了一巴掌。方汶立刻住了嘴,把脸摆正,果然另外一边就又被扇了一巴掌。
那一刻,他的心脏都要停止跳动了,他第一次看到他妈露出那样阴狠的目光,那双眼睛也不知道透过方汶在看谁。
那天从小楼出来,他就一直绷着脸,他妈那句话让他太在意了,就算他明知道那不是对方汶说的,他还是在意,反倒是方汶似乎一点都没受到影响,还一直想办法逗他。
“主人,别在意了,主母又不是对我说的。”方汶跪到沈归海脚边:“您一晚上没理我了。”
而方汶的胃不好,就是从那之后开始的。幸好,胃不舒服,还是能看医生的。
只是,方汶养了好长时间的胃,连医生都说没事了,可沈归海却还总是不放心。方汶知道主人可能是有些内疚,吃东西便都随着主人,主人让吃什么就吃什么,时间长了,沈归海自然而然的就把方汶的饮食也管起来了。等做了主人的奴隶,更没了抗争的胆量了,简直把方汶肠子都悔青了。
方汶本就比一般孩子早熟,很快就学会了隐藏自己的缺陷。沈归海后来发现,方汶甚至偶尔还会主动的去吃几颗荔枝,但沈归海知道,方汶不爱吃的,一点都不爱吃,唯独冻荔枝除外,大概是因为,他有好几年一直都不让方汶吃冰吧。
【接触脱敏法,适用于特殊物体恐怖症,让病人暴露于恐惧中,直到不再对引起病态反应的物体产生反应为止。】
沈归海当晚又查了很多资料,最后和方汶商量,决定狠下心试一把。
方法很简单,就是让方汶吃荔枝。吃了吐?没关系,吐完歇会接着吃。而有主人在,方汶一点不担心自己会坚持不下来。
从第五天开始,情况突然就开始好转。而且是大踏步的好转。先是吃了荔枝,只干呕了两三下,再到吃了荔枝不会马上就吐出来,然后,不知是在第几个荔枝的时候,突然就不吐了。
就像是电闸被拉下,水龙头被关上,戛然而止。
沈归海后来想想,如果只是不停的吃荔枝,恐怕什么用都没有。能走到这一步,是方汶主动的面对恐惧,才能最重克服。这小子,实在是太坚强了。
原来当年的事,这孩子不是不害怕,只是他的潜意识一直在帮他刻意的回避那份恐惧。
“世上残忍的事情很多,你只是在很小的时候,亲眼看到了一件可怕的事。但这并不代表,这样的事会发生在你身上。” 沈归海转过身,看向方汶,重复着,确认着:“方汶。我也永远不会让这样可怕的事情发生在你身上。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主人……”方汶看着被放到嘴边的荔枝,脸色发白,嘴巴紧紧的闭着,怎么也张不开。沈归海只能狠着心把荔枝塞进那小子的嘴里:“别怕,荔枝不会伤害到你的。”他的手很稳,动作毫不迟疑,不给方汶一点逃避的余地,可他的心已经抖得他都快不能呼吸了。已经四天了,总不能一直这么吐下去。
“主人,”方汶手脚无力的坐起来,一开口,声音哑的简直不像话。沈归海连忙拿了保温杯给他,他却拉了主人的手放在自己的脑袋上。他在主人的手心里蹭了蹭,说道:“太难受的时候,我只想让您揉揉我的头。”
沈归海心里狠狠一揪,愣是一个字都没说出来。有些感情,在一秒的刹那似乎便会延伸到永久。
第四天,方汶看到荔枝就发抖,瞎子都能看得出来那小子怕成了什么样。但是沈归海觉得,这是好事,潜意识对荔枝的抗拒,似乎被引到了表象,只要有变化,就有50%的可能走向好转。
沈归海不知道这样持续的呕吐是种什么样的经历,第三天的时候,方汶明显精神不太好,他打扫卫生间的时候,方汶就窝在浴缸里发呆。等他打扫完卫生,温着的粥正好能喝。他端着粥,蹲在浴缸旁边,柔声道:“喝点粥吧。”
方汶转过有些发呆的眼神,慢慢摇了摇头:“能不喝吗?主人,我胃里好难受。”
沈归海狠着心道:“不行,你这么吐,如果不吃点东西,会胃出血的。”
行吧,是他把人打走的,不来是对的。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发现主人变得越来越不安,总是担心他有一天会出事。可相反的,他却是越来越有安全感,而这份安全感的形成,有很大一部分是源于主人的担心。方汶不知道自己要怎样做才能给主人相应的安全感,但能让主人出出气也好。
啪,啪,啪……
沈归海沉着脸,一巴掌一巴掌的打,直到他的手都有点打麻了,心里那点子郁结似乎才缓和了一些。他掐着方汶的下巴,一字一字的道:“以后,再也不许提这个“死”字。”说完,一把甩开方汶的脸蛋,头也不回的起身回了卧室。
沈归海垂眼看了方汶一眼,伸出两根手指顶着方汶的脑门:“滚远远的,我心情不好,别往我身边凑。”
方汶被沈归海推得直往后仰,膝盖却一厘米都不肯挪:“主人别推了,跪不住了。”
沈归海收回手,回过眼神,继续看新闻。电视里的影像明灭交错,沈归海只是一个劲的换台,一个画面都没看下去。
荔枝的事情,他们都以为完美的翻篇了,可随着他妈的病越来越严重,许多陈年旧事都被他妈一件件翻出来。
方汶17岁的时候,他带着方汶去看他妈,他妈大概是以为回到了她中毒后的那时候,一把就抓了方汶的手腕,反反复复的问道:“为什么给我下毒?!”
他想把他妈劝开,却被方汶拦下了。他妈好的时候,挺疼方汶的,他知道方汶也心疼他妈,便随了方汶的意思。可没想到他妈的情绪突然就变了。他就倒个水的功夫,就听到他妈对方汶道:“塞那么多荔枝,疼吗?”然后,他又听他妈说:“你会不得好死的。”
沈归海后来从专业的心理医生那里了解到脱敏治疗的风险,一阵后怕。他们那次,可真是够胡闹的。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他们能靠的,就只有自己。
第二天一早,沈归海顶着个睡眠不足的黑眼圈把方汶领进自己卧室的卫生间,胃药,生理盐水,速食粥,小咸菜,营养液和一箱新鲜荔枝就是这项危险的治疗的全部。
一个上午,方汶脸色就白了。胃里难受的连粥都喝不下去。一天下来,他觉得自己都要在厕所长毛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