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白河景向白三叔挥手,内心含着一泡眼泪,脸上却一派云淡风轻。白三叔和教导主任说了几句话,两人勾肩搭背地走了。白河景紧紧盯着白三叔的背影,尽管小小的门口,只能稍纵即逝地看一眼。
白三叔走了,现在他是完完全全的一个人。
班主任走上讲台,说了什么,他一句话都没听到,呆呆地注视着班主任拿起黑板擦,擦掉他的名字,在重新变得干净的黑板上写东西,给大家讲一道题。
后门出现了一个双手环胸的男人,是班主任。他刚才在开会,开完会就听说班级里来了个新人。
转学生的事他倒是早就知道,但他还以为转学生会在明天正式报到。他在后门看完了白河景的表演,再朝前门的教导主任看了一眼,果然转过来是大人物,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样子。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混子学生,他可见得多了。等白河景做完了五个字的自我介绍,班主任朝最后一排讥讽地一指。两人目光交错,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性格。
这种井底之蛙,不知天高地厚的老师,白河景也见得多了。他将书包单手甩到肩上,踢踢踏踏地朝后排走去,刺啦一声拉开椅子,将书包“咚”地砸在桌上,大刺刺地坐下,装作不在意班主任投来的目光。
无数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白河景怀揣着最后一丝希望,向后望了一眼,教导主任和白三叔笑吟吟地看着他。
他又望着讲台下。乡下人。乡下人。每个都是乡下人。
教导主任见他杵在门口,便提高了声音:“这是咱们班的转学生。来,小白,跟大家介绍一下呗。”
“陈锐是真好看。”教导主任还夸个不停,“河景,你以后长得比陈锐还帅,有没有信心?”
白河景无语。怎么说得好像陈锐比他好看一百倍似的。“我还没见过他呢。为什么不是我现在就长得比他好看?”
教导主任和白三叔对望一眼,心领神会地笑了。白河景不快地皱起眉,问:“笑什么?”
全班同学都转头看着他。白河景尴尬地站在座位旁边,说:“老师好。我新来的。”
数学老师打量着他。新来的。她当然知道。她以前没见过这孩子。现在的高中生长得不错,十五岁就有了大帅哥的雏形。她问:“新来的?从什么地方来?”
不知道为什么,白河景的心脏扑通扑通跳起来。
拐过拐角,这个走廊的尽头就是洗手间,白河景躲进隔间,翻出手机。iphone4s的信息栏空空如也,他的女友——现在应该叫前女友——他的爸爸,他的妈妈,他的哥们,没有任何一个人给他来信息。白河景按灭手机,靠着墙。
这就是他的人生了。没朋友,没亲戚,没对象。
想起白三叔说“陈锐成绩特别好”,他稍稍有了一点兴趣,,从第一张开始找,运气不错,第一张纸的第十九名就叫陈锐。
语文129,数学143,英语138,理综291。
总分才七百出头,就能在苍北的高三排第十九,可见苍北的高三学生质量也不怎么样。省重点每次放出高三榜单,前几页的学生都不像人类。数学一水满分,理综近乎满分,英语140多,甚至有狠人连语文都能考到135以上。
白河景真不想去学校。可是奥迪还在楼下等着。司机也没走。一会儿白三叔还有事,不能在这里陪着他。他只好垂头丧气地上车,像一头待宰羔羊,被拉到了苍北高中。
和省重点比起来,苍北高中实在不怎么样。尽管它处于群山之中,有一湾天然活水,在校园里打了个转,形成一方碧透的清池。
还有一个小时就放学了,每间教室都亮起了灯。白三叔径直把他带进了教导主任办公室。之前都打点过了,教导主任坐在办公桌后,见到白河景,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夸,简直天花乱坠。按照教导主任的说法,白河景不是一个被白先生放逐到山城的废弃品,而是白先生专门送过来准备冲刺清华北大的种子选手。长得又帅,成绩又好,活脱脱是天降紫微星。
白河景斜眼看着同桌的课本,同桌注意到他的目光,把课本推过来。
白河景看着课本,但他也不懂班主任在讲什么。班主任讲完题,从前门离开了。最后一堂课是自习课。其他人都在静悄悄地上自习,白河景无所事事地看了一会儿同桌裴培,翻出省重点的课本,看了片刻,仍然一窍不通。
他把课本倒扣在桌上,从后门出去,在走廊里晃了一会儿,洗手间一般在走廊的尽头,然而走廊的尽头是一个宽敞的拐角,拐角处靠墙摆着一个展览板,上面密密麻麻贴着很多纸。白河景走过去看,是高三年级的第一次月考成绩单。
班主任也不和他废话,穿过一排一排小桌子形成的走廊,走到前门,和教导主任、白三叔都说了话。白河景坐在最后一排,同学的注意力像水中的气泡,纷纷地浮动在他周围。
乡下人乡下人乡下人。
不管白河景怎么诅咒,他终究要成为这些乡下人的同学。这些人的课本和他的课本不一样,参考书和他的参考书不一样。穿着打扮和他不一样。白河景又想哭了。为什么非要把他扔在这地方不可?他怀揣着最后一丝希望,抬起头,白三叔跟他挥手告别。
有几个学生哧哧地笑。不知道在笑什么。白河景在脑海里把乡下人三个字写了八百次,艰难地抬起腿,走上讲台,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敲敲黑板。
“这就是我名。”
他想加一句自己是省重点过来的,和你们这些乡下人不一样。但他忍住了。为什么要在乡下人面前炫耀优越感?再说,他从什么地方来的,和眼下这件事,有关系吗?
白三叔拍拍他的肩膀。白河景又问:“笑什么?”
还是没有人回答。夸奖两个孩子外貌的谈话就此打住,教导主任告诉白三叔,白河景被安排到高一四班,是全年级最好的尖子班。
教导主任和白三叔亲自把他护送过去。是倒数第二堂课和最后一堂课的课间,教室里乱哄哄的。看来全天下的高中都差不多。白河景站在门口,不愿意进去,白三叔在背后轻推一把。白河景不情不愿地向前走了一步,望着他的新同学们。同学看到他身后的教导主任,全班像淋了一碗水的雪堆,立刻寂静下来,
他知道白先生看不惯他,他又看得惯白先生什么了。他的爸爸妈妈从来都不关心他,把他往学校一扔,压根不管。出了事再把他换个学校。好像这样他就能重新开始。
然而事情不是这样,他只想让他爸爸多注意他一些。
白河景又看了一遍手机,确定没有任何信息,把手机塞进口袋,回了教室。一进后门,和讲台上的老师对视了。要不是黑板上写着数学公式,他也不会知道这就是数学老师。他朝老师点个头,想溜回座位。数学老师已经放下讲义,说:“你谁啊?”
白河景收回手,再确认一遍,前几页没人叫陈锐。看来这个总分701的就是他的聋哑表哥。
噢,不对,陈锐不聋。所以这个人是他的哑巴表哥。
白河景忽然心有所感,抬头望去。从拐角的窗户里,能看到另一边的教学楼。正巧有一个人从窗前走过。隔得远了,看不清那人的脸,只能看到那人穿着苍北高中的校服。
听着白三叔的场面话,白河景忍不住偷偷地朝天花板翻眼睛,大人可真虚伪。他成绩要是有教导主任说的那么好,他就会安稳地呆在省重点,不会被白先生流放到苍北高中。
教导主任笑眯眯地打量着白河景,说:“这孩子长得多俊!老白,不是我说,你们家这基因无敌了!专门出大帅哥。他哥陈锐算一个,他算一个,这不都是大帅哥吗?啧啧,真不错。”
教导主任说他长得帅,这可不是假的。就算在帅哥美女云集的省重点,白河景也是知名的颜值达人。但他只知道自己长得好看。至于陈锐长得好看,就是他不了解的情报了。白河景好奇地抬起脸,刚刚三十五便喜提“老白”称号的白三叔含糊其辞。“男孩,长那么好看干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