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咸池转过头去,看着两人。
杨氏舀了勺药,喂进刘圣口中。刘圣虽张着唇,但舌头也不动,药水从唇边流了出来,顺着脖子流到衣服上,他好似浑然不觉。杨氏蹙眉,拿床边挂着的手帕给他擦干净。
李咸池在一边看了会儿,也不动,只是莫名觉得眼前的景象有些荒唐——昔日那般骄傲,鼻孔朝天的继父现在却躺在床上,如一个废人一般,被她妻子照顾着。
李咸池看郎棣一副吃瘪的神情,不由莞尔。
——
等杨氏煎完药,端着碗进屋时,就见郎棣这个九尺大汉,正把襁褓抱在怀里,郎棣和李咸池围在一边,逗着这小孩儿。
李咸池手忙脚乱地哄他,一会儿拿拨浪鼓,一会儿又给他唱歌。
“我来吧。”郎葛伸手接过他怀里的婴儿,换了个姿势,轻轻拍他的背。
别看郎葛这般人高马大不近人情,哄起小孩来却是自有一套。不过一会儿,那孩子就安静下来,闭上眼又睡了。
李咸池看着她的泪,心头百感交集,但还是不愿软下态度。他冷冷地回,知道了。
杨氏就这样一直站在门口目送着他们离去。李咸池感受到了她无言,深邃的目光但并未回过头看一眼。
这一日夜里,李咸池躺在床上,脑海中杨氏的目光反复闪现。
想必这就是杨氏和刘圣的孩子了。
李咸池虽恨杨氏和刘圣,但看到杨氏这般神色柔和地抱着自己的孩子,也不由得心软下来。
他对杨氏道:“你去煎药吧,我来照看他。”
郎棣憋红了脸:“你——”
李咸池放声大笑,郎葛轻笑摇头。
——
郎葛却说:“嗯,决定了就行。”
李咸池莞尔:“我这不是仗着你们为我撑腰才敢有这样的底气。而且……”他脸色一红:“我都跟你们住在山里 平日山下的屋子无人打理,有她帮忙挺好的。”
郎葛看着他展颜,唇角弧度也上扬几分。郎棣在一旁酸酸地插话:“李咸池,你就是这么心软才一而再再而三被骗。”
郎棣从灶台后抬起头,挑眉:“心软了?”
李咸池抿了抿唇,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刚刚看到她,我就……想到了母亲。我以为那样的一面不会出现在她身上,但是我看到她那种神情……我在想,或许就算刘圣死了,我也不该赶她走。”
郎葛这时候抱着水走过来:“你可要想好了。”
几人进了厨房,自动分配工作,李咸池负责切菜掌勺,郎葛挑柴和打水,郎棣则掌握火候。
郎棣担着一担柴走进了灶房,堆在郎棣脚边,郎棣坐在一个小马扎上,点了火柴,扔进风箱里,又送进去一捆柴和松针,火烧了起来。
“说实话,挺意外的。”郎棣道:“我以为这个女人会是那种不可一世,脾气暴躁难缠的家伙。”
李咸池看了看她袖口的药渍:“你照顾着你孩子吧,我和这两人去准备晚饭。”
杨氏略显局促:“这多不好意思。”
李咸池道:“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这里是我家。”
再回老屋,李咸池感慨万千,从他被扫地出门的那一刻起,他便以为自己再不会有机会踏进此地。
老屋两室一厅,装潢算不得富贵,但是朴实温馨。李咸池还注意到,原先有些母亲留下来的陶瓷装饰都不在了,估计是被刘圣拿去典当了。
院子里的花草无人打理,都败了。李咸池随李氏进了屋,就见一个形销骨立的人影卧在床上,嘴张着,眼神黑洞洞。他头发几乎全白了,每一次的呼吸都好似用尽了千钧之力,抽拉着肺上空气。
杨氏艰难地把药全给他喂完,坐起来,收拾药碗和床上残局,又把他掖好被子,这才走到几人面前:“咸池啊。你看天色也暗了。要不留下来吃顿饭再走?”
李咸池盯着她:“这是我家。”
“是,是。”杨氏尴尬地露出一笑:“就,咸池你们留下来吗?”
杨氏把发丝别到耳后,放下药碗,想去接过孩子。李咸池按下她手,下巴一指刘圣:“去给他喂药吧。”
杨氏向他讨好地一笑,又端起药走到床边。刘圣本躺在床上,眼睛鼓睁着,似乎是因为见到她来,喉头滚出含糊的“吭吭”声。
“别叫了别叫了。”杨氏喝道:“就知道叫,旁人看着呢。”
李咸池说:“你居然还会哄小孩?”
郎葛看了一眼身边的郎棣,面无表情道:“他小时候更招人厌。”
郎棣:“……”
杨氏一怔,似是没料想到他会这么说,两人对视好一阵,她才五味杂陈道:“好,好,谢谢你,咸池。”
她背过身去,拿手揉了揉眼睛,也不知是否是哭了。李咸池在她身后看着她,也不明白心头是什么滋味。
杨氏出门,去了厨房煎药,那小孩似乎认生,又或许是因为李咸池抱他的姿势不对,硌着他了。那小孩忽然一咧嘴,放声大哭起来。
郎棣此时已经睡了,黑暗里,郎葛忽然从正面将手臂环住他腰,把他圈进怀中:
晚饭的时候,李咸池跟杨氏提了把房屋租赁给她的想法,杨氏闻言先一怔,随即连连感谢,像是恨不得当场给他来个三叩九拜。
这顿饭,李咸池利用现成食材,做了四菜一汤,没荤菜,尽是素菜。郎家两兄弟到底是两只肉食动物,吃了几筷子就停下,倒是李咸池一个人吃得最香。杨氏吃了一半,还得进去照顾刘圣,奶孩子,忙里忙外,脚不沾地,也不怪李咸池再见她时,她看上去像是苍老了好多岁。
晚饭后,杨氏还留他们休息,但几人已经订了客栈,也就不打算留下了。临走的时候,杨氏扯住李咸池的袖口,眼底滚着泪。她说,咸池,继母会把你母亲的东西给你赎回来的,都完完整整赎回来,继母真的知道错了。
“我被骗了不还有你哥帮我?”
“我就不算了是吗?”
“你不也要你哥帮你擦屁股。”
“嗯……”
李咸池面露迟疑:“大不了以后收她租。反正她怕我,不会乱来。而且我觉得,如果母亲在,看到她那样,也会不忍。”
郎棣不太理解他的做法,簇了蹙眉。长久以来,他所生存的环境早就的丛林法则天然烙印在他心中,按理来说,有仇必报,以牙还牙是本性,不存在以德报怨的可能。以他的逻辑,实在理不清李咸池的做法。也无怪乎李咸池会被那个佘垚骗得团团转。
李咸池切着一根黄瓜:“她以前确实不可一世,对我呼来喝去的。说实话,我也意外。”
郎棣撑着头:“哎哟,本来想替你收拾她和你那继父的,现在看来也不用了。”
李咸池顿了顿:“别动她了吧。”
杨氏讪笑,从郎葛怀中接过了小孩。小孩不哭不闹,安静地卧在她怀中,杨氏拍着他背,亲了亲他额头。李咸池临走前回头看了她一眼,就见杨氏露出了一个他不曾见过的,幸福的笑容。
李咸池漆黑的瞳仁里倒影着这一幕,久久挥之不去。
——
如果不是因为他躺在母亲的床上,李咸池几乎要认不出刘圣来。
这家伙以前生了副好皮相,最注重自己的仪态,平日里嘴上好像抹了蜜,把人哄得团团转。而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家伙,怎么看也不像是他。
他怔愣一阵,又听到不远处传来小孩啼哭,杨氏把药放到桌上,走到婴儿床边抱起里面的小孩,安抚哄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