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过了多久,脑中的晕眩感终于消失,剥离的灵魂重回躯体,李咸池才慢慢苏醒。
一醒来,他的脸就贴上了某人赤裸的胸肌——这一看就是郎葛的,毕竟郎棣那么人模狗样,应该也没有裸睡的习惯。
于是他抬起头,意料之内的看见了郎葛的脸
“娘——娘——”
李咸池吼叫着,直到指尖触上一处柔软,这才令他平静下来。
他默认了这是母亲的手臂,于是将头靠上去,低声说“娘,我想你了。”
于是在咕嘟咕嘟的气泡声中,李咸池安静地进入了梦乡。
——
他做了一场梦,梦里有母亲和李家旧居。那是他少年时的故事,也是因一场大病而起。母亲便坐在他的床头,督促他喝药,哄他入睡。
郎棣蹲在一边拿药钵捣药,闻言翻了个白眼说“真肉麻”。
说来也怪,明明郎葛才对李咸池施过暴行,但靠在他身上,后者却并未有任何不适。大抵只是因为郎葛的气场太过平静,厚重。这个男人,不说话时就像是一块矗立着的顽石,而没有人会凭空厌恶一块石头。
母亲改嫁后,李咸池便经常跑到田坎上的石头睡觉,那个时候,静谧无垠的田野和他身下的石头便是他唯一的安心之地。
“虽然还是觉得你们有些过分。”李咸池说:“但是都说了以后肯定要长期一起生活,我也不要你们和我划清界限了,对谁都不好。”看到对方眼底闪过一丝错愕,他又急忙补充道:“没有说要一笑泯恩仇的意思啊!”
郎葛乖乖点头,“嗯”了一声。
李咸池望着他,忽然笑了。郎葛注视着他,表情也随他的笑容而变得柔软。
李咸池腹诽他不喜欢人类还跑下山去找人类玩干嘛,嘴上说:“是吗?”
郎葛轻轻颔首:“你昨天说梦话,对着他又哭又闹,叫他娘亲。郎棣也没打你。”
“没打……”
郎葛不愧是狼妖,很快就察觉到他醒来,遂低头问他:“好些了吗?”
还没等李咸池回话,郎棣的梦呓就打断了他的话。李咸池面无表情地把他腿扒下来,转头说:“嗯,应该没什么了。”
郎葛看着他皱眉的动作,竟唇角蓦地勾起一个弧度,这还是两人认识以来,他第一次展颜。
郎棣要这样,眸色深了几分,不过此时郎葛走过来,面无表情地瞪了他一眼,立刻叫他气焰熄灭下去。
“我给你擦一下。”郎葛不理会自家有气没处撒的弟弟,转过头对李咸池说。
李咸池被烧得大脑混沌,迷迷糊糊点了头,没过片刻就觉自己被扒了衣衫,还不等他呼救,一阵温热就熨过胸膛,脸颊。那触感游走于他肌肤之上,踏实而安稳,黏腻的汗被抹去,李咸池听到耳畔响起了哗哗的水声。他半睁着眼看向音源,却见郎葛半跪着,在木盆里清洗面巾。
不过郎棣也理他不远,就睡在另一边,和他哥一起,都不规规矩矩入睡,而是将一条腿压在他身上,抱枕头那般箍住他胸膛和腰。
当然,郎葛睡相好些,没有把腿放他身上。
李咸池脑子放空了片刻,又想起前不久自己才义正言辞表明了自己要和他们划清界限的决心。眼下看来,无异于啪啪打脸。
他似乎哭了,因为有液体打湿了他的脸颊。但母亲没有回答过他,直到梦的最后,才长长叹息一声,将手拍上他的脊背。
李咸池终于安心,也不顾眼圈哭得又红又肿,栽进了母亲怀里,闭上眼继续沉沉睡去。
——
他抬头,便看见挂在轩窗外的月亮,他望着月亮,月亮也就望着他。月光糖霜般地落在母亲的发梢间,朦朦胧胧镀了个边。
李咸池看不清母亲的模样,只听到她温和的声音。她说“咸池,以后要平平安安地长大”,又说“咸池,没有什么事是熬不过去的。”
然后李咸池闭上了眼,等黑夜过去。黑夜过去便是白天,可是再当他睁眼,就不再见母亲。他遂挣扎着从床上坐起,可有什么力量拉扯着将他拽回原处,他挥舞着手,想在一片惨白的光里找到母亲,但终究是徒劳。
一种没由来的酸涩感涌上心头,似漫过山野的涓涘。
郎葛不说话,唯有呼吸起伏,李咸池安静地聆听着他的呼吸,只觉周遭都静默了。郎棣也停止了喋喋不休,专心捣药。
柴上架着药炉,跳跃的火苗敲着炉壁,促使着液体翻滚沸腾。
至于沉睡中的郎棣……就对两人做出的约定毫不知情了。
李咸池在心里“呵呵”,心说原来你们的好人标准就是不揍人是吗?
但平心而论,李咸池还是有那么些感动的,毕竟郎棣与他非亲非故,脾气还这么暴躁,愿意伸手帮他一把而不是把他弃之山林,的确要感恩那么一下。
再平心而论,李咸池这个大倒霉蛋一开始跟着送亲队伍被冲走,要不是这他俩救了自己,自己就真的只能在洪水下面发烂发臭了。更何况悲观点想,给谁操不是被操呢,与其千里送屁股给臭名昭着的大地主曾康奇,还不如和两个长得过去的人打炮。
“他会些医术,昨夜一直守着你,所以有些累了。”
李咸池想起郎棣烦躁的表情,霎时大窘——自己这是欠他个人情了?也不知该怎么还。反正郎棣肯定会借机捉弄他。
郎葛大概是怕惊醒幼弟,压低了声音靠着李咸池耳畔道:“他其实没那么糟糕,只是不喜欢人类罢了。”
依稀间,他又听到郎棣的声音:“你小子运气真好,这可是我新买的,都给你用了。”
李咸池没功夫搭理他,又闭上眼,直到后脑勺被人拖起,枕到一处坚实上。
郎葛按住他的额头,掌心下移,摩挲过他的眼皮,轻声说:“睡吧,你需要休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