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脁含糊不清地喔了声,小声道:“就感觉你平时药吃的多,现在又感冒,好好休养下吧,平时抱着就没几两肉。”
我礼貌地说了声“谢谢”。
——————
我察觉他语气有些不愉,于是迅速岔开话题:“你来找我,是约下次的时间吗?”
赵脁被我打断话梢,表情肉眼可见的阴沉了几个度,但还是顺应我的话,点了点头。
“那恐怕不行。”我深吸一口气,面对着他压倒性的气场,勉强整理好情绪:“我最近身体不舒服,需要休养一段时间。”
我从座位上站起身,久坐之后有些腿麻,除此之外,也许是心理作用,我竟感觉到小腹在微微作疼。
我伸手抚上那处,隔着一层皮肉,仿佛在与一个鲜活的生命交流。这种奇异的感觉让我有些兴奋,不过我来不及兴奋多久,一个不速之客忽然出现在了我的眼前。
赵脁背着书包,站在我面前,浓眉紧皱着,眼晴微眯,将近一米九的大高个挡住了我面前的大部分光线,一片阴影投下,几乎要将我压得喘不过气来。
“二十五啊,也差不多这个年纪。林少爷二十八,大你三岁。你腹中的孩子,是他的?”
虽然早就知道对方知晓我的秘密,我却还是下意识地僵住。
霍中原微笑着拍我肩,宽慰我:“不是什么坏事,但我看出来,你不想让林少爷知道这件事,你不像个坏孩子,也不该卷进林家的事里,孩子的事,我会保密的,其余的,就要看你自己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霍中原确实帮我瞒住了这件事,也暂时让我松了一口气。
他为我开了药房,林蕤就叫人去仓库取,并拿到厨房里熬制。
我独自坐在霍医生的房门外,等着喝药,林蕤和陈矍庭则先去了书房,商量合同的事宜。
他问了我症状,号了我脉。我看他表情,似乎有些犹豫,知道他必然是诊出了我的身孕,一颗心提到嗓子眼。
背后林蕤和陈矍庭各自一边杵着,不说林蕤,陈矍庭出现在此地,完全是靠厚脸皮与合作人的身份,不过我最希望他们都能一起远离这个地方,当然,这并不可能。
“感冒而已。”霍中原收回手,摸着胡子:“林少爷不用担心。”
“霍医生吗?不错,真是不错。”
我对他们这些富商家族的时不甚了解,也不知道他口中的霍医生究竟出何门路?但见林蕤转了身,往内宅走去,我便也避开陈矍庭橡皮糖般的目光,逃似地跟了上去。
————
对,他的话是朝林蕤说的,目光却是在投向我。
林蕤先前并不知道我和陈矍庭的关系,如果现在在这种情况下将其公布于众,形同于当众扫光他面子。我只能期望陈矍庭这个混世魔王不要乱来,我可不想成为第二天两家的内部谈资。
林蕤不着痕迹地挡在我面前,又拉了拉衣领,神色有些不悦:“合同的事,明天再商量吧。今天我有事,请回吧。”
我冲他苍白地笑了笑,心却沉到了谷地——无论如何,我不能让他发现我腹中的胎儿。
下人为我们拉了车门,林蕤先下,我躲在他身后再下。
虽然并不明显,但我还是感受到了周围充满恶意的目光。在这个群狼环伺之地,我的存在无异于一块砧板上的鱼,若是有人因妒害我,那我将毫无还手之力。
我不敢反驳,缩着脖子坐在他面前,却坚持维持着脸上营业性的笑容。
林蕤说过,他喜欢看我笑。即便他每次做出的事都要我那么难堪,我也得笑给他看。
我被车内的气氛压迫得有些喘不上气来,肚子更是隐隐作痛,好在这时车忽然停下,原来是到了我们此行的目的地。
于是林蕤又说:“坐过来。”
我嘴角咧了一下,希望挤出一个笑容,却无意透过后视镜,发现自己只能露出苦笑:“好的。”
林蕤是优性alpha,坐在他身边,即使是对信息素最不敏感的beta,也难以忽视他周身散发出的压迫,更何况我还是个怀有身孕的omega,更是对这类气味有着与生俱来的臣服欲。每到这个时候,我都恨透了自己omega的身份。
根据目前的已知信息,我怀孕一个月,那么可以排除掉近日和几个月前与我上床的对象,那么目标范围就小了,基本可以锁定在三人身上——
林蕤,林氏集团总裁,alpha。不苟言笑的男人,似乎很讨厌别人发现自己与我的关系,每次都会接我到他的别宅做爱,做完就离开,然后给我一大笔钱。
陈矍庭,陈家二子,alpha,一个浪荡少爷,不像是会为孩子负责的人。
林蕤的命令不容置喙,我只能丢下一脸怨气的赵脁随他上了车。
林蕤双腿修长,一腿翘在另一条上,膝盖总是有意无意触碰到我,迫使我一再往门边坐。
我将这一切归咎到狭窄的车身上,因为林蕤除了在床上,其实并不喜欢和我有太多的肉体接触。我知道他们都是打心底里瞧不起我的,即便愿意花钱买我时间,也不意味着我能得到他们的正眼相待。
“林先生。”我插入二人对话,冲他礼貌地露出一个微笑:“不好意思,我今天身体不舒服,不接客。”
林蕤眼底闪过一丝我难以读懂的异色,继而抬起头,注视着我:“你和他在一起了?”
我被噎了一下,转头看了一眼赵脁,却发现他耳根莫名红了。
林蕤其实不常坐在车上,而今天偏偏不知是我犯了什么冲,他就笔直地坐在后座上。
车窗揺下,一张英俊却神色冷漠的脸出现在我眼前,林蕤扫了一眼我身后的赵脁,又看向我,只张唇说了两字:
“上车。”
我以为这些年我早已接受自己的命运,接受男妓的身份,结果到头来,果然还是没办法坦然面对。
赵脁跟在我身后,罕见地没有出言挖苦我,反而异常沉默。
走了几步,进到老旧小区中,隔着一条马路,我看到了一辆别克小轿车正停在我家那栋楼下。
我叹了口气:“小赵,我今天真没办法和你做。”
赵脁有些不爽地低下头,眼底充满警告:“我去哪儿关你屁事!我不是你客人吗?你就该好好伺候着我,别惹我生气。”
他嗓门有些大,即使极力压制着,周围人还是将他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我们身上。
是这样的,简单来说,我怀了某个男人的孩子。
我是个omega,为了工作方便,总是对外宣称自己是beta。我没有固定伴侣,每到发情期靠抑制剂度过,按理说这几个月来,与我上床的人都做好了安全工作,事后我也有服用药物,不应该出现纰漏,但百密一疏,我最不想遇到的事还是发生了。
由于我职业的特殊性,怀孕可以说等同于将我的职业生涯扼杀,当然,也由此断了我的经济来源。
赵脁同我一起出了医院后,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相反,他随我一起上了公交,前往我的出租屋。我看着站在身边的高大男人,有些头疼:
“小赵,你不是还有事要处理吗?”
“改了!”他绷着下颌,望着窗外,手臂从我头顶伸过,去握悬在车顶下的扶手。我从窗户的反射中,明显看到了他眼中游移不定的神色,很显然,他根本没有什么任务要处理,这些不过都是他用来敷衍我的托辞。
赵脁皱了皱眉:“身体不舒服?怎么个不舒服法?你朋友老婆怀孕,也给你传染了?”
他无意说出的话却正中我死穴,我瞳孔蓦地一缩,好在未被他察觉出异样:
“普通感冒罢了。”我想尽快结束这段对话:“吃点药就好。”
“我去找你,没找到。”赵脁扬了扬下巴:“说你来了医院,我等会儿还有个项目要去,来不及等你,就先过来了。你怎么在产科?”
我悄悄将化验单塞进兜里,换上轻松的笑容:“有个老朋友的妻子怀孕了,我来看看。”
赵脁“喔”了声:“没看出来,你还有朋友?真不是你从前的客人?”
这二十余年里,我每日每夜无不活在煎熬和猜忌中,鲜少有陌生人对我如此关怀。我心中又酸又涩,激动地抬起头,话语却噎在咽喉,吐露不出半个字眼。
这时门被从里面拉开,霍老医生站在门框里,和颜悦色地盯着我。我急忙局促地起身,恭敬地说:“霍医生好。”
他打量我一番,问道:“几岁了?”
“二十五。”
感冒?
我格外惊讶——以霍中原的本领,不可能连我的身孕也探查不出。所以现在只剩下一种可能,他是在帮我隐瞒。
霍中原冲我眨了眨眼,耄耋之年的人,还因为这个动作透露出一股俏皮,我不由心中动容。
赵脁,还在上大学的小屁孩,有些恐o,alpha,嘴上说着嫌弃我这样的男妓,每次和我做爱时干得比谁都狠。
我揉了揉眉,更头疼了,因为不论怎么看,上述三人似乎都不靠谱。而且单凭前两人的家室,也不会容忍我怀上他们的种,比起对我负责,找人偷偷做掉我,无疑是更好的选择。
于是我决定先将此事瞒住,等探清几人的态度再说。实在不行,我还有点存款,大不了退了出租屋,独自逃离这个城市。
霍医生本名霍中原,是位老中医。
我虽不知他生平往事,又与林家有什么渊源,但单从他装修精致的住处,和下人们毕恭毕敬的态度,就知道他身份不一般。
他头发胡子花白,有些耳背,需要靠大声说才能听清。又或许是见惯风霜,他身上有种难得的平静,和蔼气质。
“为了一个beta男妓,要婉拒你的合作伙伴吗?”陈矍庭两手插在兜里,似乎笃定了他会收回逐客令:“还是说……这就是林氏集团继承人的风采?”
林蕤手顿了顿,收回转头的动作,冷冷地看向他:“好,不过还请陈总稍等片刻,我今天回老宅,是请医生为人看病的。”
陈矍庭表情有一瞬不可思议闪过,随即又变成一个意味深长的笑。他凝视着我,像是意图用视线将我剥光,赤裸的目光令我异常不适:
“林少爷,叫我好等。”
身后陈矍庭声音的响起,让我再一瞬间全身血液凝结,好似被拽入冰窟之内。
我梗着脖子,扭过头,看到陈矍庭正穿着一身深蓝的条纹休闲西装,及肩的头发在后脑扎成小辫,正满怀笑意地注视着我。
富丽堂皇的中式建筑群落坐落于山地之间,林家,陈家还有姚家,三大家族比邻而居,不过这个“邻”也是隔了几个山头的邻。至少在这一整片区域,都是属于林氏的。
林蕤从不带我来旧宅,这还是破天荒第一次。我正惊讶于他的目的,他便开口解释:
“林家自己的医生不住在别宅,你不是有病要治?”
林蕤还注视着我,修长的睫毛半阖着,掩盖住眼底一片乌云,我甚至不知道他因何动怒,就要面对即将到来的风暴。
“真是娼妓。”
他的话语如当头一盆冷水在我头顶浇下,纵使我早已明了自己的身份,还是难免会被他冰冷的语气中伤。
林蕤忽然转过头,目中闪过鹰隼似的光,我正不解,他却冷冷道:
“你在躲我?”
“不……”我不擅长撒谎,所以脸上的迟疑自然也被他一览无遗。
“林先生您误会了。”我讪笑着解释:“我真是……”
“那就上车。”林蕤语气不容置喙:“生病的话,我有专人医生。”
——
赵脁在看到他后,就忍不住握紧拳头,把指骨捏得咔嚓作响,即使我没有仔细观察他的表情,也知道他现在一定正在气头上,如今被人当场截胡,更无疑是火上浇了桶油。
“你以为谁啊。”赵脁几步跨来,挡在我面前:“先来后到懂不懂!他今晚被我约了。”
林蕤眼中有风暴酝酿,盯了他片刻,却终究移开目光:“今天我出十倍价格。”
车牌号我很熟悉,是林蕤的座驾。
这车专门用来接送我出入他的住所,避免引起他人注意。
我不由感慨眼前境况当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林蕤之前就和赵脁撞过一次,两个人可谓是不欢而散,现在又遇上,还是赶在我心情正郁闷的时候。
我被人用审视与不怀好意的目光盯着,除了脸颊发烫,更是感到手脚发凉。我只能冲他们抱歉地笑笑,但什么话都说不出。
而始作俑者赵脁也意识到了自己的鲁莽,一脸别扭又纠结地闭上了唇。
好在下一站就是我们的目的地,我承受着身边人如尖刀般扎来的目光,狼狈地下了车。
我去了医院,本来想用药物拿掉这个孩子,但医生告诫我,就我的身体状况而言,轻易堕胎会给我的身体也会留下不小的后遗症。
我是早产儿,又因为是omega,身体从小就虚弱,在孤儿院时,我就常因为身材瘦小的原因遭人欺负,成年后,即使每天锻炼,也没有好转。不过好在我的客人们都很吃我这样的身形,时常来光顾我。
我握着化验单,坐在医院过道的长廊上,开始思考一个重要的问题——孩子的父亲究竟是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