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德良答应了。
那时候,顾野对顾德良,恨入了骨髓。
可那天煦日和暖,他们三个人踏入民政局,顾德良却仿佛恢复了当年那个温柔和蔼的父亲,全程都轻轻地牵着他的手,从他的眼中,顾野竟然看到了满腔的愧疚与思念。
妈妈倒下了,流了一地的血。
还在读初中的顾野冲过去抱起妈妈,愤怒地让顾德良道歉,只换来一记沉重的掌掴。
他永远永远记得,那个巴掌打得真疼,火辣辣地引燃了他满腔怒火,能疼一辈子。
曾经顾德良也是一个温柔和蔼的好爸爸,就像宋嘉年一样,是他生命里温暖的光。
直到有一天,他亲眼看到顾德良带一个陌生女人出了家门,年幼的他问起来,顾德良却骗他说只是隔壁阿姨来拿个东西。
顾野当然是不会相信的,可是他不愿意拆穿,他很害怕家庭的和睦就此打破。
在二人惊愕的表情中,苏喻利落地捡起跳绳放进篓子,拉住宋嘉年:“走。”
他们消失在微弱的光线中,空气还是依旧闷热,世界忽然被初夏知了的嘶鸣所淹没。
顾野愣在原地,浑身却像寒冬里被泼了盆冷水般发抖,苏喻骂的那些话像尖刀,句句扎在他原本藏得天衣无缝的伤口中,顿时血肉模糊。
那一刻,他恍然有种回到当年,顾德良死的那天下午,他们手牵着手,岁月静好。
宋嘉年一举一动,总是能在他心里搅起涟漪,哪怕只是一个礼貌的微笑。
所以他才那么迷恋宋嘉年的温暖,贪婪宋嘉年的身体,渴望从中得到一点关怀,一点爱,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点……
他的世界,好像就在那一刻,全盘崩溃。
他曾经无比渴望父爱,多么希望爸爸能浪子回头看他们一眼,多么希望那只烟灰缸没有扔出手,多么希望他没有打出那一巴掌。
可是顾德良死了,父爱消失殆尽,一切都无法挽回,木已成舟。
顾德良过得并不好,他潦倒无奈的眼神里,充满了内疚与自责,可更多的,是不舍。
他看到了,顾野顿时无比惊诧,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顾德良眼里的不舍。
爸爸是舍不得他的,爸爸是爱他的!
当然疼,心痛如刀绞,可妈妈卧病在床的时候,顾德良在哪里?他们母子四处奔波流离的时候,顾德良又在哪里?
他恨顾德良,永远都恨!他对自己说。
那天他们离婚了,三个人从民政局走出来,天气格外晴朗,微风拂面,他忽然有种又回到小时候一家人温馨时光的错觉。
“苏喻,我……”
宋嘉年的眼睛湿漉漉的,像受了委屈的小鹿一般,凌乱的校服格外诱人,胸前激凸的两点更是色情,苏喻的心猛然一跳,酸得发涩。
“顾野,你个没爹养的狗杂种!”
顾德良温柔地问他:“疼吗?”
疼吗?
顾野无数次问自己。
他从此知道,以前那个温和的顾德良再也不会回来了。
顾德良似乎也不敢置信自己竟然打了儿子,在刹那的后悔中,他却选择了狼狈地逃走。
李萍要和顾德良离婚。孩子归她。
但后来,妈妈李萍也发现了。
那天晚上,李萍高举顾德良的手机,质问他一条条暧昧的聊天记录从何而来。顾德良先是狡辩了一番,后来两个人大吵起来,一向温文尔雅的顾德良竟然开始动手打人。
顾野至今都记得,茶几上那只玻璃烟灰缸,是以怎样的弧度从顾德良手中扔出去,精准地砸中了妈妈的头。
宋嘉年对他来说,确实填补了父爱的空白。
那段被他掖得死死的回忆,在此刻忽然如潮水般涌了上来。
顾德良,是他的生父。
到这时,他才猛然惊觉──
苏喻没说错,他的的确确是叫人恶心的恋兄癖。
他爱上了,自己的哥哥。
于是他丧失斗志,封闭自己,麻痹自己,逐渐变成了一个不良少年。
直到见到宋嘉年的那一刻。
初见他的那一刻,微风和暖,白衣少年端坐在教室里,安静地做题。
可是,一切都迟了。
收到顾德良酒驾车祸致死的消息,是当天晚上八点。
顾野看着电视上的新闻,仿佛被人扼住了咽喉,无法呼吸。
仿佛这一切都只是梦,一切都从没发生过,他们还是完美的一家人。
但破碎了的镜子,是永远都拼不回去了。
顾野永远记得,他们在路口分道扬镳的时候,他走在妈妈的右边,人潮汹涌,他忽然回了头,跟爸爸对上了目光。
拳头愈发收紧,恼怒地砸了下去,重重地锤在顾野的脸上。
顾野实实地受了一拳,没有反抗,没有吭声。
苏喻的目光仍是终年不化的寒冰:“不安分点待在自己的蛆池里腐烂发臭,竟敢跑来碰宋嘉年?顾野,管好你的屌,否则今天的事,我难保自己不会漏嘴──你他妈就是个恶心的恋兄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