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们不是总说缘分吗。”男孩重新动起了笔,明明声音还是孩子,却很是沉稳平静。
他奶声奶气地说:“我也要看眼缘的,总有一天我会等到适合的,等不到我就继续等喽。”
小大人似的。院长无奈地摇摇头,也拿他没什么办法。
院长被他这眼神噎得一句话卡喉咙里,憋得胡子都要红了,半天才吐出来一句:“我这不是为了你好吗!”
男孩的眼神更加不对劲了。
“你…唉,算了。”懒得和小朋友计较,院长摆摆手,拉开凳子在他面前坐了下来,“很多小伙伴都找到爸爸妈妈了,为什么你还不愿意呢。”
“那五天前的罗女士呢。”
“太瘦。”
“七天前的陈女士?”
“爸爸,我们回家吧。”
二月立春,郑屿冰封了七年的心好像有一些松动,他面相中难得少了些忧郁,眉眼舒展开来,竟然也弯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
此刻,他什么都不愿去想了,只想说出那句埋藏了七年,却从来都没有机会说出口的话。
院长说,男孩很喜欢画画,画各种各样和警察有关的东西,因为趴得太近,现在眼睛已经有点近视了。
院长还说,男孩和收养的一方姓。
所以,那个红皮证书的里面赫然写下了他的名字,郑小贺。
路灯闪了两下,亮起了暖黄色的光,将两个人包裹在里面。
“……”怎么就稀里糊涂办手续了。
郑屿左手捏着领养证,右手牵着小贺,云里雾里地瞥了一眼男孩,完全没反应过来。
“为什么是我?”郑屿柔声问道。
男孩捏紧了衣角,有些羞涩,却又有着五年以来从未有过的坚定。
他望着郑屿的眼睛,用最奶的声音,把最铿锵的话砸进男人的心里。
郑屿心头的跳动缓了缓,他好不容易稳住了内心,便再蹲下身子来,仔细瞧那孩子的眉眼。
清秀细窄的眉眼,清澈却深邃的眸,就连嘴角那微微翘起的弧度,都仿佛和周鹤如出一辙。
他的眼神是孩童的天真,却在活跃中又多了点宁静和沉稳,让他多了些与同龄人不符的成熟。
就像是神迹一般,自从小男孩到来之后,孤儿院的经济状况,竟然开始逐渐好了起来。
像是来拯救他们的天使一样。
院长一直认为,这孩子会第一个被领养,到时候他们肯定会很伤心。
……
院长站在一旁,伸手就敲了敲他的脑袋:“胡说八道什么呢,这是警官,是阿sir,不是你爸爸。”
郑屿猛地从那眸子里回过神,艰难地站起身,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望着那双水嫩嫩的眼睛,郑屿忽然醒了过来,慌忙蹲下身子,伸手摸了摸男孩的脑袋。
“当然可以了,你画的是谁?”他看了看画上那个穿着警服的男人,讲台上,阳光和小草都将他包围,四周还有小鸟在歌唱,每个人都是笑着的,就好像所有美好的事物都围绕在他的身边。
郑屿顿了顿,小心翼翼地问:“是我吗?”
再看到他的面容时,郑屿一下愣住了。
他的思绪好像出现了些许的暂停。
视线就这样停留在那张满是童真的脸上,久久都不能离开。
这时,他忽然注意到,院长的身后站着一个小小的身影,肉乎乎的小手拽着大人的衣角,怯生生探出头往外看。
院长也注意到他的视线,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其实…是这样的,这个孩子说他很崇拜你,非要过来和你合影,你看,这…”
合影?
直到今天,第一次看到了站在演讲台上的郑屿。
男孩睁大了眼睛,里面亮晶晶的,心脏从未如同这般鲜活地跳动过。
……
六十·尾声
院长清楚地记得,男孩是五年前来到这个孤儿院的。
五年前,一场车祸夺走了他父母的性命,却将只有2岁的他一个人留在了这个世上,那个时候,孤儿院已经满员,政府的补贴跟不上,院长几乎无法支撑孩子们高额的生活费用,但当他看到男孩熟睡的脸,他竟然鬼使神差的,破例收留了这个孩子。
男孩手底下的画面逐渐丰富了起来。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等谁,他只是凭借自己的直觉判断罢了,可这直觉从来就没有告诉过他一次:这个人是对的,这个人是你值得托付一生的人。
这一等,就是五年。
男孩拿画笔的手停顿了半晌,没有马上回答,只是抿了抿嘴唇。
过了一会儿,才低下头,小声说:“我在等。”
“…等?”院长有些错愕,“等什么?”
“太胖。”
“那十天前来的宋太太呢,听说他们家还有个特别漂亮的小女儿,这都吸引不了你吗。”
听到这话,男孩挑了挑眉,眼神里居然有些鄙夷:“…院长,你在想什么呢。”
但出乎意料的是,前来想领养的人很多,但全部被男孩拒绝了,到最后,甚至孤儿院最开始的孩子里只剩下了他一个。
“你为什么拒绝前两天的那个富太太?”院长头疼地问正在画画的男孩。
男孩头也不抬:“她香水味太浓了。”
“好,我们回家。”
……
…………
天气有些冷,院长送了男孩一个临行的礼物,把载满祝福和期望的围巾裹在了他的脖子上。
宽大的围巾盖过了孩子的大半张脸,一小节露在外面的脸蛋冻得通红,呼吸的时候,还会从里面飘出阵阵白色的雾气。
意识到郑屿正在望着自己,郑小贺抬了抬眉毛,仰起小脸,眯起眼睛幸福地笑了起来。
而男孩还是那副乖巧的样子,静静陪在他身边,不哭也不闹,也没有兴奋,仿佛一切就该这样。
院长说,男孩很懂事,有时候不像个孩子,反倒像个成年人一样。
院长说,比起热闹,男孩更喜欢安静,却也不讨厌向他展现热情的每一个人,所以所有人都很喜欢他。
“因为必须是你!”
……
等天快要黑下来的时候,郑屿已经牵着小贺的手,站在孤儿院的大门口了。
无论是样子,还是眼神,都和当时的周鹤如出一辙。
不知道为什么,想到那个人,他脸上的神情温柔了许多。
小贺抿抿唇,趁着郑屿陷入回忆,赶忙趁胜追击:“sir,你能做我爸爸吗。”
“他啊…小贺。”院长应道。
男人的瞳孔不易察觉地缩了缩:“哪个he?”
“庆贺的贺。”院长说着,摸了摸男孩柔软的头发,“这孩子来的时候还小,只知道名字的读音,不知道具体的字是什么,我就随便给他选了个字。”
男孩弯起眼睛,笑了:“是我爸爸。”
“你是我爸爸吗,阿sir?”
郑屿看着他天真的样子,千言万语哽在喉咙里,说不出一句话。
男孩的脸蛋上红扑扑的,眼睛里像盈着水一般,他没有大喊大叫,也没有急躁,只是轻轻拽了拽郑屿的衣服,拿着手里刚完成的画像,小声问:“可以和我合个影吗。”
郑屿的心一下抽动了。
这个男孩,和小时候的周鹤是多么的神似。
郑屿忍不住嘴角上翘,心情也有些好,不知道怎么的,他忽然想起来很久之前看到的那张照片,那个时候,照片上的那个人还是将近二十年前的张乐营。
而他旁边那个孩子……
思绪翻涌的时候,男孩小心翼翼地走了出来。
等演讲结束之后,郑屿从讲台上走下来,他的帽檐湿透了,额头周围已经沁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水。
“sir。”旁边有人递上了一瓶水,“辛苦你了。”
郑屿回头一看,是这家孤儿院的院长,他连忙摆手,接过水瓶道谢:“不…这是应该的。”
现在想想,这真是他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
男孩很聪明,又很开朗,他不知道从哪里自学了弹琴,还会帮着孤儿院里的员工干活,明明年纪很小,却总能将身边的人照顾得很好。
没有人不喜欢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