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玉麒这才明白了男人心中所想,他看着男人宽阔的背脊,仿佛看到了对方担在身上那无形之中能将人压垮的担子,胸口闷痛,有些纠结,为这个坚强的像神一样的男子。
他下意识的又往前站了站,让对方的背靠在自己身上。
“天下没有攻不破的城。”只是一句话,却足以表达自己想要支持对方的心思。
挥手遣退那些注意力都不约而同集中到静默而立的炤元帝身上没了心思守卫的兵士,樊玉麒走至男人身侧压下那被风吹的飘起的披风,没能发现自己的口吻带着不经意的温柔。
禇炤易没有应声,但是当对方靠近过来时,他脸上的表情变了变,冰冷漠然随之遁形,染上几许柔情。
“这里看不到凤鸣。”
可能是因为那个吧……
——一将功成万骨枯,乱世中要做一代明君,其身后也必然是白骨累累。
所以不论是胜是败,樊玉麒心中总是充满怅然。他也永远也改不了那个习惯,沙场上下来第一件事就是探望伤兵。
一天不行两天,两天不行三天,一个人讲不听,那就换两人、三人轮流来……
等到第五日过去,七八人都轮了几番,除了跟随秦满多年的两位将军和两万多他亲自训练出的守城精兵,其他绝大部分的人竟然都被他们说动了。
毕竟他们也只是穷苦百姓出身,且现下已经成了大炤的俘虏,若是能够恢复自由身,还能吃饱穿暖,有丰厚的军饷可拿,这样的事为何不做,反正谁当皇帝不是当,只要日子好过了他们也不关心是谁执掌天下。
看着眼前的人,此时他脑中却映出令自己心系的另一人的脸,明明性子别扭的那人与皇上一点不像,可不知为何他竟将两人重叠了。
程天远没答话,齐牧之抬头应了声:“皇上,臣和朱雀将军想去看看那秦老将军,他自清醒后就绝食,现今已是第九日了,怕是就快不行了,臣……想送送他。”
齐牧之一语倒提醒了禇炤易,自秦满清醒过来后,他就一直派人做说客想要招降这位老将,毕竟他很欣赏这位忠心的老将军,没能劝服对方他也觉得很遗憾,所以他没任何犹豫的准许了。
“咳咳,镇南朱雀,镇北玄武有事求见皇上。”
一句声音不大不小的话登时让樊玉麒浑身一震,惊得满脑子空白立时向后退了一大步,要不是禇炤易定力非常,在对方后撤的瞬间回身,对方这么不打招呼的一让,他非躺到地上去不可。
但饶是这样他还是无法避免的踉跄了步,樊玉麒闷红了脸又手忙脚乱的上来扶他,这一看就有些诡异的情景让那阶梯口的两人看了笑话。
不是不可,只是他都快忘了依靠他人是什么感觉了,自从他学会走路起,他已学会了什么都靠自己,一刻不得休息……
背后那抵着自己的力量仿佛透过支撑传入体内,本来面对未知一役他有些怅然,但被对方这么体贴一撑,他倒真有了想依靠的冲动。
他这么想,也这么做了,将自己的一半体重依附在了对方坚实的胸口,他脸上带着抹淡笑看着苍茫大地,心中莫名其妙的郁结竟随之消散了。
寒林城大捷的消息很快就在黎皇城内传遍了,没几日,正式的捷报传回宫,大炤上下举国欢庆。
此役大捷,俘虏有十几万,虽然国之间对立关系紧张,但这些百姓兵却并无过强的执念,尤其是在南蛮帝治国无方的暴政之下,只要能够很好的吸收,这是最好的现役军力。
一连数次攻城战役,几位将军勇敢杀敌,屡立奇功,跟随大军一同远征的几位文散官一直苦于没有表现机会,每次会议唇枪舌剑时都会被他们口中的“莽夫”揪住这一点狠命打击。
樊玉麒很清楚对方会如此挖空心思思考那攻城之法是为了什么,将伤亡减至最底,禇炤易心系的是天下,心疼的却是兵将的命。
但有时,针锋相对还是无法避免,既然无法避免,就该毫不犹豫的迎头冲上,他有着锋利无比的利刃,就是他和那四十六万大军。
听到樊玉麒的话,禇炤易愕然的瞠大了一双眼,喃语着仔细品味这句话,最终悟了意思轻笑了声,是要他相信他……依靠他?
男人的话让樊玉麒愣了愣,这里当然看不到凤鸣城,此处距离南蛮京城凤鸣尚有二百里,视线所及只是绵延的山脉和幽暗的天。
?“寒林城失守的消息已经传到凤鸣城了,想必已经备兵死守城门,决心拖延时间跟我们硬抗了吧,这是最后一役也是最难的一役。”
?虽然那南蛮帝暴虐无比,但毕竟年轻时曾征伐四方,统一了多个部族,兵力不敌他不会迎战,箭矢阵和毒雾阵是奇招,一次好使但却无法重复使用,如何攻破凤鸣,是个让人头疼的问题。
他并不喜欢杀戮,但为了迎来太平盛世的久安,必定要有人做那杀戮之王。
他觉得,自己这份复杂的心境眼前这人体会的更加深刻,尽管他们所做之事不同,为的却都是一个目的。
“皇上,这里风大,您还是回将军府歇息吧。”
多了近十万的生力军,禇炤易对几位文官的表现给予了很高的赞赏,但为了保证军力,他还是让几位将军亲自把关,按照大炤招兵律令对俘虏军进行了裁减,重新编制,最终留下了不到六万人,其余的则让他们领了一份银两各自谋求生路。
站在寒林城的城墙上,禇炤易看着远去的人们,眼中浮现的是让人无法猜透的漠然,坚毅的侧脸完美的没有任何瑕疵,甚至连身上散发的气息都是让人无法靠近的冰冷。
但不知为何,樊玉麒看到男人迎风站立在那的寂寞身影时,心底竟然划过一种悲戚之感,明明是大胜,为何胜了他竟不觉欣喜,心头反倒萦绕一股散不去的哀伤。
“皇上,臣也想一道去。”恢复常态的樊玉麒听后一抱拳,也请了命。
禇炤易了解樊玉麒的心思,他轻易不会提出这类要求,此时提起定是想抓紧最后的机会去劝说对方试试。
也许他们这些武将不善言辞,但是他们可能更理解对方此时的心境,抱着一分期待,禇炤易应允了。
难得的,日里总是冷漠示人的禇炤易脸色红了红,露出个有些窘怒的神色,但看在那两人一个低头一个瞅向别处佯装什么都不知道的识相模样,他压下怒火垂眼轻咳了两声冷声问道:“何事要劳两位将军大驾亲自找上朕。”
喝!较之往常的不冷不热,男人此时的语调竟带着令人浑身泛寒的冷气,显然就是x求不满的一种表现。
程天远努力憋着笑,发觉这被人奉为神人的皇上竟也会有如此情绪化的一面,心下暗暗感叹,这人啊,不论是什么性子,只要动了情怕是大抵都是如此。
樊玉麒望向表情放松下来的男人,待对方转过头来与他对视时,他看着那双惬意半睁的眼,呼吸慢慢变得急促,对视半晌后情难自禁的低下了头。
仿佛感受到了对方的心思,禇炤易唇边的笑意加深,启了唇等待那喷着热息的唇落下。
距离越靠越近,可就在微微相触的瞬间一声清咳却打断了这份旖旎。
但这一次,寒林城一役后他们可算找到了用武之地,用他们那三寸不烂之舌给俘虏军进行炤国式洗脑,从大炤现今的民生状态讲到国君英明神武、治国有方,赞叹大炤未来形势一片大好~~现在为大炤效力就等于间接的造福他们自己。
几位跟他们唱对台的将军冷眼旁观,嗤笑他们想法过于天真,只凭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就能将敌人变作己方生力军那天下岂不太平了!
但让他们瞪冒眼睛的是这群酸腐书生、只懂纸上谈兵的文人,却当真有那份能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