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常穿这样浅淡华贵的颜色,更多时候只如文人士子一般青衫加身,但他幼时极爱月牙白,天青色,金雕玉琢长成的小娃娃……
这是很久远的记忆了。
云归不禁轻扶额角,不愿细思。
是景渊的声音。
云归慌忙推开他,“出去,快点……拔出去。”
李初浔收了手指,发出一声气音,并不高兴,道了句“去穿衣服”,才悠哉游哉走向楼梯口,拾级而下。
云归本不情愿,无奈身体很诚实,当真像是肏熟了一般,迎合着对方的任意抚摸。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心绪颠簸起伏,恨极了自己的不争气。
李初浔捅了两指进去,“小骚货,这么快就湿了。”
“哎,你……”
云归没拉住一阵风跑了的小少年。
他抓着自己的右臂,也跟了过去。
说着便去撩他衣服,云归压着不给他看,眼眶通红,“你总有理,太讨厌了,真是……太讨厌了。”
李初浔哄道:“我承认,我讨人厌,要不你也给我削干净,我绝无怨言。”
云归简直不敢想象自己拿着刀给他剃毛的场景,“我怕是忍不住要阉了你。”
眼前一黑,却没失了神智,反而清醒道:“什么样的仇怨,何必这样待人!我见你像是园中管事,但任谁也没有杀人买命的权力,你那一鞭若真落在实处,他这么小的年纪,只怕夭折在此,到时你当作何交代?”
妇人将鞭子缠在胳膊上,云归这才看清楚,那鞭子竟是用黑压压的头发编成,妇人毫不客气将他上下打量一番,差不多猜出了他是什么人,冷声刺道:“你又何必管我们这档子事?班子里的规矩,不搭上几条命,教不出好角色,为做优伶赔上命的人多了去,谁叫王爷喜欢媚骨,我们只管调教着来……倒不是人人都像公子这般好福气,家花不比野花香,这儿的人不是天生尤物,都得拼了命地练!”
云归纵有万般不甘心,却没有话来驳斥,李初浔确实将他当作不见光的男妓来养,没人会在成王殿下面前说半个字的不是,但在背后他看不到的地方,到处都是居心叵测冷嘲热讽——这也契合常理,他行事下贱,问心有愧,如何不许人说。
“哥哥救命!天杀的老娼妇又拿骚毛抽人了!”
只见从园中走出个齐半老徐娘,齐耳短发,手中拿着一尺来长的粗鞭,嘴里全是咒骂,语气甚急,步步紧逼。
云归不明情状,少年也在他怀里缩着脑袋嘟哝,不清不楚却不像好话,腰间的手臂虽瘦弱,却十分精干有力,一个劲的只拿他当盾,死活挡在身前。
云归不曾问他姓名,也不问他作何,只道:“岂不闻‘破镜难圆,覆水难收’。”
“非也非也。”少年拖着下巴,说道:“有曲子唱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所以说情之所至,便是死生契阔、与子成说,你瞧,里贵妃与明皇不也在月宫相遇,终成眷属么。”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云归淡然道:“终究还是遗憾。”
他站在墙外,拾听一出。
抬头再看向那块匾额,觉得这字提得当真妙极,初见只想到梨花若雪,不称梨园称雪园,倒不逊色,乍一听到这声“一见玉杯怒生嗔,恨不得倾在地埃尘”,才蓦然想起这三字曲名,韵意悠长。
这一折讲的是忠仆长弘化碧,判的是奸相弄权营私,门客背主求荣。
侍婢皆是妙龄清秀,这府中有李初浔这般风流的主人,向来不留歪瓜裂枣,从侍婢到仆从,少说也是中人之姿。
云归见她二人面善,心知俩人应当就在重华阁当差,只是他自从被李初浔带到此处,就像被锁在他身边似的,日日都得围着他转,不曾与旁人多说过几句话,因此哪怕是重华阁中的俾人,他也不曾认识几个,见她们例行问询自己去处,只好歉声道:“不往哪里去,随意走走。”
年纪稍长的侍女盈盈一礼,“公子会错意了,奴并非有意探查公子行踪,只是见公子北向而去,需得稍作提醒。府中北面多设禁制,鲜少人往,公子不明实情,怕是会走错了路,去了不该去的地方,纵是不当心也难明辨。公子想去何处,不如由我二人陪侍。”
云归暗道,混蛋。
李初浔蓦然将他扯进怀里。
云归身上宽松的衣物掀起阵阵凉风,下身生出一种不同以往的,拔凉拔凉的感觉,心下惊惶,竟伸手摸向私处。
转身沿着回廊绕至阁后,又见另一番天地,廊腰缦回,北构西折,接连数座亭台,长堤卧波,风光无限,却不是从前见过的模样——正如昨日在湖边亭中遭李初浔逗弄,云归虽鲜少外出走动,却捱不过对方威逼利诱,俩人终日在府中嬉闹,走过不少地方。
这座成王府,曾是先帝潜龙府邸,李初浔幼年先帝尚在,对他这个小孙儿异常宠溺,彼时当今陛下仍主东宫,就连皇长孙也未封王敕府,先帝却提早将这座宅邸封予幼孙,举朝哄然,传言有废长立幼之嫌,但先帝始终不为所动,此举意欲何如,天恩难测。
云归方才走出一道月洞门,就听见身后传来阵阵仓促的脚步声,不多时便叫俩人拦住去路。
重华阁并非高楼,不过两重屋宇,作上下二层,腰檐上置平座施勾栏,四周墙壁凿窗,回廊环绕,北向开两扇户牅,可供凭栏远眺。
目下,庭中一株合欢,一池曲水,李初浔正站在池边掬水像生前,撩起袖子冲洗手指,身侧之人玄衣皂靴,脊背笔挺,两人正在说些什么。
云归身着月白衣衫,流云暗纹敛藏袖间,随他手腕搭上槛栏的动作翻涌着细碎浮光,将那节清癯脂白的腕子晕染得温暖柔和。
“咚咚咚”
楼下故意加重的脚步声打断了两人的白日宣淫。
“王爷,宫里来人了,正在前厅侯着。”
“是吗?”李初浔目光一沉,“可见你还是舍不得我这根东西的,被肏得很爽吧?”
肉刃贯穿身体的感觉,云归这辈子都忘不了,回过神来才发现他已经顺着李初浔下流无耻的话臆想许多,眼尾忽而游过一条红鱼。
李初浔扑倒了他,“食色性也,快活就够了,别总放不下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半推半就多费功夫,还不是要给我上。”
少年忽然松了手,骂道:“老娼妇!你倒是做梦也想爬床,还学别家发春,在假山里偷人,一身横肉塞都塞不进去!我可都看见了,还要告诉所有人,你来打我啊!”
“毛没长齐的死东西!你给我滚过来!”
妇人恼羞成怒,挥鞭抽在地上,扬起的浮尘既呛喉又扎眼。
云归只当他害怕极了,却没有看到少年嘴角噙着的一抹冷笑,以及眼底浓厚的弑杀狠戾。
“干什么,干什么,你这拖的是什么人,还当找上靠山了,你给我滚出来!”
妇人见生拉硬拽使不通,扬鞭一下儿抽向少年的后脑勺,云归糊里糊涂叫他俩人东拉西扯,千钧一发之际却护住了少年的脑袋,生生挨了一鞭,额上霎时冒出冷汗,从胳膊肘到手腕的皮肉火辣辣地发疼,甚至觉着骨头都快被劈裂。
少年说不过他,倾身一跃,空翻出墙,稳稳地站在云归身前,将他上下打量一番,“这位哥哥我从没见过……殿下新打来的野雀儿真漂亮,就是不懂规矩,到处乱跑……”
云归腰间一紧,少年忽然扑向他怀中,双臂紧紧环住他的腰身,身后传来刺耳的声声喝骂。
“我把你个小跳蚤虫儿,两眼不见就蹦出笼来,打死清净!”
云归兀自沉吟,思及续曲,“雪杯圆,何以圆。”
“破镜重圆,皆大欢喜,有什么‘不可以’呢?”
墙头蓦然探出一颗脑袋,少年人十三四岁的模样,双手撑着砖瓦,明眸忽闪,直直地盯着他瞧。
“不必。”云归折回身来,轻道:“我不走远……就去这边去看看吧。”
俩人见他折而西行,原地弥留半刻,方才缓归。
云归停在丛丛簇簇的木犀树下,徘徊逡巡,抬眼却见树梢掩映中的一块匾额,上题“一捧雪”字样,原来林后一座梨园矗立,低矮的枝桠上搭放戏装行头,隐约传来清昶南腔,道是昆曲。
光溜溜的,没有毛发。
“混蛋,混蛋……你怎么能,怎么能这么无耻,下流……”
李初浔亦惊诧道:“你现在才发觉吗?可见有和没有都一样,并无多大差别。反正你本也没生多少,剃就剃了,真不舒服的话,再努努力,多长一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