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果没有他,他本不该遭遇这些。
闻昭觉得自己的心几乎快裂开,停在又一个岔路口,定位忽地显示他们之间的距离拉远了,他差点摔掉手里不中用的设备。
老天这时似乎嫌情况不够恶劣,下起了雪,仪器更受干扰,实时定位更新滞后,他不得不凭身体感官去寻找魏湛青的位置。
风在耳边呼啸而过,体内某个角落跟着声嘶力竭:你不要有事。
他已经找好陪他下一个五年的借口,五年又五年,再努力一点他也许就可以厚着脸皮凑够一辈子。
闻昭觉得冥冥中有股力量在玩弄自己,爬到高处就要被踢下,爱到极点却无回声,好容易看到渺茫未来的虚影,鼓起那么零星的勇气想冲过去,却眼睁睁看着河的那边、海的对面,所有美景碎成齑粉。
“他手上有枪!”对面厉声呵斥着:“你往a1方向搜,其他人注意高层,确定有没有其他埋伏!”
闻昭在心里默数几个数,刚刚那一眼他看清装甲车的样式,很有可能是军用车改的,这种车甚至扛得住一发激光炮,他手里的小口径手枪根本没法在它身上留下痕迹,然而这车有个致命的缺点,倒数完毕,外面的脚步声纷乱,换弹的声音不绝于耳,他瞄准车顶发射装置底端开了一枪。
“自爆程序启动,请疏散所有人员到安全地带,自爆程序启动,请疏散所有成员到安全地带。”
魏湛青跪在地上,发出撕心裂肺却又无声无息的嚎啕。
一千一万个对不起,可是可不可以——
不要把我一个人留在雪地里。
【那你晚饭怎么解决?】
【食堂解决,我先走了,晚上还有个研讨会。】
身后的人似乎叫了他一下,他应该回头,他为什么没有回头?
终究是太久了吗?
他蓦地想起去年自己生日那天,他回家取一份实验报告,发现本该在舰上值守的闻昭在家里等着。
【你怎么回来了?】
“好...其实...我有时候会想..去找你...也会想...你偶尔...会不会来找我...”他从来没有说过自己最讨厌部队开放日,每当哪天他看着被家属簇拥的部下心里都很羡慕。
“对不起对不起...”魏湛青泣不成声。
“不是你的错...但以后...可以来...可不可以...来找我...”闻昭轻声道:“我不会...让你等很久的...”
他是高挂在深空冰冷又炙热的恒星,他却只是依赖他光明与热量生存的蜉蝣,明知道不可企及,他依旧不自量力地伸出了手。
“那时候你肯和我结婚...太好了...”闻昭咬着牙剧烈咳嗽起来,头死死抵在魏湛青胸前,愣是没有发出很大声响,喘息稍定,他扯着嘶哑的嗓子继续道:
“现在还肯喜欢我...谢谢...我们的结婚证...我放在房间衣柜最下面的保险箱里...没有保管好,它最后一页破了...你可以...可不可以...”
“因为说了...你就不会和我结婚了...”闻昭的声音低下去,恍若呢喃:“哪怕你不喜欢我呢...我起码还能喜欢你...这样近的距离,知足了...只要不招你烦...就能...一直这样下去...挺好...”
“不要睡,闻昭你醒醒,不要睡...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我想知道,你的一切我都想知道,我也喜欢你,我会加倍喜欢你,把以前缺的全部补回去.....你不要睡,我求求你...”魏湛青哀求着,绝望又无助地亲吻他。
“...你还记得...八年前...你在联合军演上...做了一个演讲...叫...前进的方向..”闻昭阖着眼,声若游丝地说道,嘴角噙着笑:“我在台下,看见你在台上....像星星一样...我就,就喜欢你...”
他用破碎的声音急忙解释:“我本来决定要对你再好一点,好的足够配上你对我的喜欢,好到你不会犹豫不安,不会怀疑就告诉你...我也喜欢你...”他吻着他的额头,一路滑到嘴角:
“我怕你怀疑我只是愧疚,怀疑我只是喜欢omega,不敢踏踏实实地和我一辈子在一起,我以为我有时间让你安心,对不起,我以为我还有时间...”
闻昭费力地喘息着,感觉他的泪滴在脸上混着自己的一路流下,终于敢说出藏了很多年的话:“我喜欢你...很久了...”
语毕,他撂下手机疯了似的往巷子里面跑。
.......
闻昭感觉心脏正提在喉咙口跳,那里传来一阵阵让他眼前发黑的疼痛,然而头脑却跟冰镇过一样清醒,他循着对讲机上的定位开到利丰大道——空旷的路上翻了好几辆车,躺下好几具尸体,监控电子眼被打坏,几个荷枪实弹的黑衣人守在路口,他立即刹车。
“他们没有重武器...你要...找地方遮蔽...最好听到声音就跑...等我...以后,要是我没力气跑出去...你把我推出去吸引火力...”
“闭嘴!闭嘴!你闭嘴!”魏湛青低声吼着,闻昭揪着他的衣襟嘶声道:“听话...你的价值...比我要...”
魏湛青猛地咬住他的唇,这人不知道,这些话能搅碎他的心,他把舌头伸进他的口腔,尝到血液的腥甜和眼泪的咸涩,愤怒终于变成无法遏制的哽咽:
“你要去哪?你能去哪?”魏湛青死死把他扣在怀里,滚烫的眼泪簌簌落下:“不许去,我姐他们很快就会找到我们,我们就在这,哪也不去。”
“不...要是有人追来...”闻昭把着他的手教拉他保险栓,压着喉咙口的腥甜和瘙痒轻轻咳了一声,可能伤着肺了,心脏也一阵阵绞痛,他狠狠在舌尖咬了下强迫自己清醒,听见魏湛青咬牙切齿:
“那我就跟他们拼了。”
“你受伤了...”
“我没事...”他像冷得厉害,牙关都在不停抖,但还是艰难地想把话说完:“他们..过来的时候会说暗号,你记住是132547...你的生日,如果...来的人没有说这个暗号...你..不要犹豫,果断开枪...”
“别说话了..”他发麻的舌头弹出几个音,冰冷的滞痛弥漫在胸腔里,好像那里中了一枪的是自己。
他们呼出的白气交缠在一起,魏湛青冷的手抖,闻昭用同样颤抖的手回握他:
“你听我说...”他的声音也在抖。
魏湛青瞬间察觉不对劲,他这种战斗废物抖不奇怪,但闻昭为什么也这么...
这个名字挤满全部思绪后,他终于看见名字主人熟悉的身影,痛苦、庆幸、感激与狂喜像燎原之火在他身上肆虐,可来不及叫他的名字,身体遵循本能抽出枪朝他身前射击。
魏湛青被对讲机的嗡鸣吓得不小心踢翻一个纸箱,有人拐进他藏身的角落,他抽着冷气瞪圆了眼,下意识又猫下身拔腿要跑,然而余光已经瞥见对方扣动扳机的动作,心底一阵冰凉——这就结束了?
念头未定,举枪的人轰然倒下,他被拽进一个滚烫的怀抱:“走!”
魏湛青脑子一轰,下意识打死方向盘,车子一头栽进马路旁的巷子里,他被弹出的安全气囊撞了个七荤八素,完全没有喘息的机会,他手忙脚乱地爬下车,因为对面撞车不算,居然还开枪了。
他心下骇然,这虽然不是闹市,但也绝不是荒郊野岭,路上的状况全在监控之内,究竟是怎样的悍匪敢在光天化日下对他行凶?
他没头苍蝇一样往巷子深处跑,浑身除了手机和一个对讲机再无其他,他下意识挑了手机拨通魏沅白的电话,顾不得接没接通,急切地就对话筒吼:“姐,有人要杀我!”
就在几乎几乎穷途末路的时候,耳朵捕捉到子弹打入墙壁的细响,他和对方都配备了最好的消声器,这是他唯一能获取的声音,心脏猛地提到嗓子眼——
湛青!
魏湛青!
碎了也就罢,可不要累及他,他向那个不知在哪的神明保证,以后再也不敢梦见他,不打扰不接近,哪怕只能去另外一颗星球默默守护他。
他猎豹一样的身影穿梭在蛛网般的巷子里,寒风割脸,他忽然觉得一片冰凉,泪水从眼眶滚出冷在脸上,无声的呼吸里带了丝颤抖的哽咽——不要出事,求你了。
是他的错,他没有警告自己对面是怎样穷凶极恶的混球,就让他离开安全的象牙塔去对付这种敌手,还无耻地沾沾自喜,庆幸那人心里有他。
它的警报装置响了,歹徒显然对这车不熟,听到报警吓住了:“妈的,撤,快撤!姓李的在坑老子们!”
这车的致命弱点——过分敏感的警报装置,曾经也因此闹过几次乌龙,刚出产没多久就被淘汰了。
闻昭暗中盯着对面,差点把怀里的对讲机攥出火来,黑衣人终于终于散去,他趁隙扎进巷子里。
否则他就会知道他是专门请假回家,准备了一桌酒菜和生日蛋糕想给他过一个生日。
这只是去年,之前是不是也有很多个本该值得庆贺的日子,他留他一个人在那个名义上为家的地方静悄悄地等待?
雪如银屑一样密密麻麻铺满大地,和他一样,无声无息地落下来,也许也会无声无息地离去。
黑衣人朝他开枪了。
完全不计后果的无差别攻击——这和恐怖分子的做法没两样,要么是背后有人,要么是不要命了。
闻昭咬紧牙关,风一样从车门冲出来一连打了几个滚躲到墙角隐蔽,幸亏国家对火器管控严格,他们带的武器杀伤性有限,趁着枪声稍歇,他挺身抬手,干净利落地一枪一个。
【今天是你生日。】
当时他还好奇闻昭这样冷肃的人怎么老记得这种鸡毛蒜皮,于是满不在意地说:
【我不过生日。】
不会让你像我等你一样,等了很久很久。
说着,没了声音。
魏湛青睁圆了眼,耳边所有声音潮水一样褪去,只有全世界的悲恸又潮水一样袭来,全挤在胸口,将脆弱的脏腑碾成粉末,他前所未有明白了什么叫肝胆欲裂,泉涌一样的泪无声无息地在脸上淌。
结婚后有半年,他把那张结婚证当护身符一样揣在身上,结果在一次任务中被敌方的枪口弄坏了,他后来用浆糊一点一点补,却怎么也补不回被烧毁的部分。
现在多用数字证件,想要纸质版必须回母星总局办理,没多少人有他这种复古精神,魏湛青也没那闲工夫陪他回去,他把这份遗憾揣了很多年,现在才敢出口。
“我们去补办,去拍结婚照,我把以前所有的假全休了,我们去度蜜月,你想去哪我们就去哪,我们天天腻在一起,我什么都答应你,谁来也不分开我们,好不好?”魏湛青搂着他的头,觉得自己被他咳得肝肠寸断。
那时的他还是一个以进入太空军为目标的普通小兵,魏湛青却已经是众星拱月的少年天才。
“但....我们之间...太远了,我得...很努力...才...追的上你...”
可能很努力也追不上,可他着了魔,像远古神话里那个追逐太阳的夸父一样朝着太阳狂奔,哪怕最后的结局是渴死在路上呢。
“我知道,我让你喜欢的太辛苦了对不对?还自以为是地对你好,其实一直让你很煎熬对吗?”魏湛青颤声道。
“不辛苦...是我...自己没问你。”闻昭垂下眼,靠在他肩头:“是我的错,是我胆子小...你不蠢,你..很好..真的很好...”
“你都敢跟我求婚了,为什么不敢告诉我你喜欢我?”魏湛青哑着嗓子说。
“没有你不行的,你不是要教我吗,每天都要,我笨得很,要很久很久才学的会,一天不够,一年不够,一辈子也不够!闻昭....你不要我了吗?”
闻昭缓缓瞪大眼,呛出一口带着血气的咳嗽,泪慢慢从眼角滑出来,露出恍然又果然的神情:“你...知道...了啊...”
“知道什么?你瞎了眼喜欢我,还是我瞎了眼没注意到,我知道,我知道了...我对你不好,对不起.....”
他闷笑一声:“你连...李俭都打不过呢。”
“你教我,我不就打得过了。”魏湛青浑身都在颤,他的手按在闻昭胸口,湿润一片,可他不敢看,甚至不敢确认他的伤口位置,只能死命地堵着,似乎这样就能把他失去的血液再塞回去。
“好...我教你...第一点,打不过要跑...这个仓库里杂物很多,躲进去应该可以拖一会儿...”闻昭声音低下去,喘息变得费力,眼前开始模糊,他断断续续道:
“我知道...”
闻昭往他手里塞了一把枪,又呛出几声咳嗽,血沫溅出来,烫的他剧烈一颤,声音陡然尖利:“我说不要说话了!”
“嘘——”闻昭哆嗦着捂他的嘴,抬起头,露出一张惨白却微笑的脸:“小声一点,我知道...你的手不是拿枪的,可是...事有例外...就这一次...答应我...我一走你就拉开保险...知道...在哪吗?”
他被冰冷麻木的鼻腔迟钝地嗅到一丝血腥味,瞳孔慢慢抽紧,终于看清眼前深色制服的胸口晕开了一团更深的颜色。
“我们还没有彻底甩开他们,待会儿他们靠近我就出去引开他们,你呆在这里不要动...这个戴好...”他用哆嗦的手将一枚勋章样的金属别在他领口:
“我已经给我的兵发了紧急求救信号,无论如何他们都会赶过来,从基地到这花不了多久,你坚持一下...坚持一下...咳咳...”他捂着嘴闷咳一声,魏湛青一脸木然地把他圈在怀里,机敏的脑子正在罢工,恍恍惚惚好像听见自己的声音:
“闻——”他错愕地张开嘴,纷乱的脚步声在背后响起,闻昭把他按在怀里回头开了几枪就扯着他发足狂奔。
魏湛青觉得自己简直是被提着跑的,脚尖燕子一样轻轻掠过地面,寒风裹着雪劈头盖脸刮下来,整张脸没几秒就木了。
不知跑了多久,闻昭在一间废弃仓库门口缓下来,他踢掉仓库门口的堆积物做了个简单的掩护,拽着魏湛青躲进去,耳边的呼啸声停下来,整个天地间只剩下他们费力的喘息。
来不及说更多,一颗子弹猝然擦过手背,手机掉在地上,刚一弯腰,更猛烈的火力就接踵而至,他听见听筒里魏沅白气急败坏的声音:
“你在哪!?听得见吗?回话!——干你大爷的,还没定位到吗?叫特务科的草包等着,老娘的弟弟要是掉了一根头发,我就炸了他所有据点!”
魏湛青呼吸急促,猫着腰吼了一声:“利丰大道不知道哪条巷!快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