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什么?”
“不…不计较这件事。”
陆远堂被他逗笑了,安静坐了会儿,“起来,走吧。”李天立马起身跟上,虽然不知道目的地,但他此时却很安心和踏实。
李天内心惊诧不已,他对陆远堂的眼力已经佩服到五体投地,但随之而来的是恐惧,像是光滑阴狠的毒蛇缠上了他,下一秒就可能将淬毒的牙齿刺入血管。
“……是。”
“算计我?”
“嗯?”陆远堂回神,看他单纯无辜的疑问,也不说假话,“会,你当初跪下时不是说你受得住吗?”
他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疯,但他以前确实有烦躁到打拳的经历,说会打他,也是给他打个预防针。李天抿唇,还是接受了这个事实,但他不自觉抱腿的动作暴露了反感。
“呵…”陆远堂点了一支烟,侧头看他,“目前为止,我对你说的每一句都不是假话。”
“你后悔了?”
“什么?”
“上不了学。”
“我也不知道,就是想哭,我……啊”哭的更大声了,泪嗝打个不停,话说得结结巴巴,不知道哭了多长时间,才擦了擦泪,坐在松软的大床上,怯生生的,“陆远堂,你抱抱我好不好?”
陆远堂没憋住,笑了,“就为这个哭?来。”陆远堂半跪在床上抱住他,李天15岁的年纪,身上都是骨头,几乎没有皮肉,小得能整个环住,窝在自己颈窝的头软软的,不时转一转。当然不是为了求抱才哭的,从苦难中逃出来,走进繁华的都市,所有的都很陌生,过往的经验都用不上,只剩下手足无措,换成谁,心里都撑不下去,身边只有一个人,不依靠也得依靠,不信赖也得信赖,心中是那种无以复加的孤独感和被抛弃感。陆远堂确实生出了心疼感,但更多的是任重道远,他想让李天尽快适应,并将自己放在心中。
他前半辈子都在福利院度过,太懂那种世界都遗忘的痛苦,眼下好不容易有个人陪着,如果不能驯服他,那他宁可不要。他之所以将李天带回来,就是因为他也想在世界上留下个属于自己的节点,哪一天不在了,还有个人能记住自己。
a急忙放下吹风机,将人抱起,太轻了,仿佛风一来就得倒。
“怎么了?烫着了?”
“不…不是,我……”
*
少年太瘦小了,穿他的上衣直接盖住了屁股,瘦骨嶙峋的,锁骨突出,围了个深坑。
“先用毛巾擦,我洗完出来给你吹头。”
“26,刚上完本科,后来来这里支教两年。”
“本科?”
“就是大学,回去我接着读研究生。”
*
带李天去了个酒店,李天一路上紧紧抓着自己的手,陆远堂心里一哂,感觉像牵了个怯生生的小绵羊。
“来,过来”陆远堂打开浴室门,向李天挥了挥手,“这是洗澡的地方,衣服我给你放这儿,洗好擦干,然后出来。你看这些是这样用的……”陆远堂把浴具的用法一个个教给他。
“不是……是,但我…”
“没事儿,我不计较这,我欣赏你的胆魄和手段,但今后你最好对我坦诚点,不要在背后耍心机,我不是个一直宽宏大度的人。”
“会的…谢谢”
李天懂了,“受得住。”
“一周前的重伤是故意挨的吧。”李天为什么能这么顺利的出来,就是因为买了他的那个人,把他打成了重伤,村长忍不了,报警把他给抓去了,这才钻了空。
陆远堂似笑非笑地隔着烟雾看他。
“不,我没有后悔,我就算不出来,也只能上完初中,那个人不会让我继续上的。”买回去的那个人是为了让他养老的,可不是为了让他发展的,三天两头的挨打,就是想把他打怕,再也不敢跑。
陆远堂知晓了,点点头,又看向远处,天和地接成一条线,鸟兽都躲到了阴凉处,方圆没有一点喧闹,纯粹的大自然。又想到自己即将进入人满为患的上海,得装模作样的取笑,去附和,去奉承,去争夺,又得带着假面具兢兢业业的奋斗,他就免不了烦躁,虽然讨厌山里条件的极端简陋,但更讨厌大城市里人的装模作样,如果可以,他真想找处院子,好好歇着,做自己喜欢的事,可不能——以前不能,现在更不行,还多了个人要养着。奖学金、补助,还攒了十几万,但在上海,这些根本算不了什么。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再干老本行,赚点外快。
“陆远堂,我想问…问你真的会打我吗?”
哭声成了呜咽,低低的啜泣,在怀里软的一塌糊涂,附在他耳边低语,“谢谢你,陆远堂。”
酒店优越的环境,陆远堂的轻言细语,柔软舒适的衣服,哪一样都让他感到无法言说的悲哀和激动,陆远堂环着他,一丝不解,哭的满脸泪,白嫩的皮肤泛起了红,还染着浴室的温闷气。
“怎么了?说出来。”
陆远堂也不顾给自己吹头了,将人放到床上,一看,就觉得这孩子洗干净后成了个瓷娃娃,泪珠掉个不停。
陆远堂洗的很快,知道李天肯定在外面坐立不安。
“坐地毯上,我给你吹。”
很新奇,李天感受着那人的手在自己发间穿梭,动作轻柔,像对待珍宝一般,温度舒适的风吹着,让他迷离的不敢相信,好像身处天堂,见到了神。周身都是包容他的云,把他当作易碎的珍宝围着,生怕磕了碰了,这种巨大的反差感给他的心理带来的冲击是悄无声息却深入骨髓的,一股不知何处而来的暖流,握住他生冷的心,终于忍不住红了眼眶而嚎啕大哭。
“大学?是小学、中学、大学的意思吗?”
“对,但我已经和你说过了,我没有能力支付你继续上学,而且你成年之前得听我的。没有学上我会教你别的。”
李天头低低的,思绪在乱飘,他觉得陆远堂好厉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