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芝不在,她有好多话都不知道要找谁说,比如这点悲伤愧疚,又比如这点恶毒的庆幸。
瑶姬睡不着了,坐到小桌前,写了封给母后的信,希望母后能让银芝回来陪她。
写完信后,瑶姬到殿外找了个仙姬帮忙送到凤鸣山,自己则站在冰凉的玉砖上,眼前就是一片无垠的云海,云雾间只有凄冷的月光,像是沙漠一样荒凉寂寥。
现在都没用了。
瑶姬被噩梦惊醒,她睁着眼睛,望着黑乎乎的床顶喘气,满额都是冷汗。
她在被两种情绪撕扯着,一种是难过,她讨厌三殿下,可三殿下的宝宝没有了,是她的错吗,她应该飞得快一点,再早半盏茶的时间,兴许小太子就能保住了。
“玄毓有多喜爱你,天界四海皆知,你觉得,就算玄毓醒过来了,当他知道,他的母亲,把他心爱的人投入丹炉里炼化,会有多恨他的母亲?”
“你这是要彻底斩断我与玄毓的亲缘。”
“不会的,”,静瑜怕她要走,爬着摔下了床,伸手去够她的裙摆,“娘娘,求您听静瑜这一回…不必告诉他的,就说我跟着摩罗国君走了,或者随便去了哪里都行——”
“娘娘…娘娘!”,静瑜带着哭腔嘶声道,“我知道怎么拔除天君身上的魔息——”
“你说什么?!”,泫女捏着他的手腕,咬牙道,“是什么,快说,只要你能救玄毓,我既往不咎,就算玄毓只要你,我也都准许。”
静瑜渐渐放空眼神,看到了很遥远的过去,“我,我生前本是宁州城主的独子…后来宁州被围了,爹娘收到摩罗魔军的信,说,说是要他们把我交出去,否则将屠进宁州城。”
孙思邈不敢乱说话,唯有瑶姬可以说,“神君,他们都出事了。”
瑶姬迟疑道,“您…娘娘没和神君说吗?”
“什么?”
瑶姬和孙思邈对望一眼,一时拿不住主意,不知道神君到底知道些什么。
“进来吧。”,嗓音虚弱沙哑,真是伤得不轻。
悯泽趴在被褥上,身上血淋淋的,十分吓人,后背都是皮开肉绽的鞭痕,密密麻麻的,足足五百道,若不是有灵力护体,只怕打不到一百鞭,整个人就要被打烂了。
孙思邈倒吸了口凉气,连忙拿出几瓶子药散仙液,小心地往他背上倒,骨肉和药粉接触,嘶嘶作响。
孙思邈得了通传,急急地换了睡袍出来行礼,“见过公主,不知公主午夜前来,所为何事?”
“听说神君伤得不轻,娘娘也没帮他疗伤,所以想去探望,顺便看看药仙睡了没,要是药仙愿意,不若一道前去,给神君送点灵丹妙药。”
孙思邈点头说好,回殿中执了几丸丹药,便与瑶姬一道前往悯泽神君的凌虚殿。
“逆天而行,痴心妄想,你根本不配为玄毓孕育子嗣,就算服了孕丹,也留不了多久。”,说到这里,泫女嘲讽地笑了,“为什么会这样,太清天君死了,玄毓也撑不了多久,小太子也留不住,偏偏你就像只怎么也弄不死惹人厌烦的虫豸,我还要对着你,还是不能严惩你,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静瑜虚弱得坐不起来,只能勉力侧过头,眼角沁出一行湿痕,“娘娘,静瑜错了。”
“你是错了!”,泫女猛地站起来,恨得咬牙切齿,“灾星,妖孽,我真恨不得杀了你!”
听说悯泽神君被罚得好惨,没几个月估计鞭伤都好不了,瑶姬想了想,反正长夜无事,不若约上药仙,去给神君看看伤势。
去到药宫,灯火通明,药仙果也没睡。
也是,经过白天这一遭,谁还睡得着。
另一种,则是庆幸。
他的孽种没了,你不应该高兴吗?
“不高兴,我一点也不高兴。”,瑶姬望着床顶喃喃自语。
“你把本座看做是什么了,”,泫女胸膛剧烈起伏,双目赤红,“你面对的,是一个上神,不是凡间轻鄙的走卒,本座绝不会在此事上对玄毓撒谎,本座也不喜欢一命换一命。”
她掰开静瑜的手,不再看他一眼。
静瑜伏在冰面上,无声地哭泣,身体因几乎是肠穿肚烂的痛楚蜷缩起来,就像在母胎里婴儿的姿势。身侧还散落着他被提审时,散落一地的凡间玩意。
“他们之所以要我,是因为…是为了把我炼化,用来拔除他们身上被侵染的魔息。”
泫女松了手,缓缓直起腰身,表情淡漠地看着他,“所以…只,只有把我炼化了,就能救他。”
“本座看错你了,”,泫女一字一句地说,“本来还以为你虽是灾星妖物,但心存良善,现在看来,真是歹毒得要命。”
两人的态度太过奇怪,悯泽笑意凝在脸上,“怎么了?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小瑜呢,他和天君回来了没有?”
瑶姬和孙思邈沉默着,悯泽不耐地拨开药仙,咬牙道,“你们都不说,那我去问娘娘。”,可身体一动,就痛得变了脸色,重重地摔了回去。
他连日来都在殿内入定修炼,外间诸事一概不知,直到今日被娘娘唤醒,只以为东窗事发,至于别的,娘娘也没有多说。
痛是极痛的,悯泽唇色惨白地忍住了,他对站在床边满脸不安的瑶姬苦笑,“公主见笑了。”
“唉,神君为什么要那样做呢?”,瑶姬叹道。
“我没什么可以为小瑜做的,只有这件事,我还帮得上忙。”,悯泽有些得意地笑了,被罚又怎么样,起码小瑜能达成心愿。
殿外几个金甲天兵看守,见是药仙和三公主,便都放行了。殿里的仙姬仙奴都被遣走,安静得要命。
主殿还点着灯,受了那般刑罚,定是痛得睡不着的。
瑶姬在殿门上轻叩三下,“神君,瑶姬与药仙前来探望,不知可否进来。”
脸上冰湿一片,抬手去擦,满手的水。泫女看到他衰败的面容,心里没有多好受,“清虚真人本来要给你用刑,这个孩子去得真及时,真人心善,免了你的刑罚,好好待在这里思过吧。”
泫女转身就要走,可身子一顿,裙摆一角被拽住了。
静瑜被她带得上半身几乎滑出冰床,两条腿依旧虚软麻木得瘫在冰床上,手指紧紧捉住她的裙摆,好像那是能救他性命的稻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