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谨严撩开车帘先跳了下去,才把手递过来。
身上的衣服过于厚实,让小皇帝看起来真像是一个圆滚滚的团子,走路磕磕绊绊的,都不方便活动。他把手搭在他的掌心,几乎是被抱了下来,然后手里就被塞了一个手炉,肩头又披上了一件厚实的大氅。
傅辛夷细微地挣扎了一下,“其实不用这么多衣服……”
上元节那晚,京城没有宵禁,会在东西市举办大型的灯会和焰火表演,几乎京城里所有的少年少女都会约着自己的心上人去看。傅辛夷听过很多相关的事,却从没有去过,心里痒痒的,下午不由有些忐忑地央了傅谨严两次。
今天格外冷,风也大,他对摄政王同意这件事不太报有希望。
但傅谨严同意了,只是给他又加了两件衣服。
他伏在傅谨严胸口和他咬耳朵,告诉他这些,然后得到了摄政王没留情往他屁股上掴的一巴掌。
“你都在想些什么?!”傅谨严的声音听起来竟然出人意料地有些气急败坏,傅辛夷故作可怜地看他,然后屁股上又被揍了一下。
“哎呦!”
傅辛夷坐在椅子上都能感受到他的注视,是那种长远、温柔而绵密的目光,像是细细的丝线一圈圈地把他包裹起来,让他挣不开,也不想挣开,又像是置身于一汪暖洋洋的温泉,被他看着就让灵魂都感受到温暖,而枯燥的仪式也都变得甜蜜起来,变得令人期待。
新年的各种事情一直到了初十才告一段落,傅辛夷这才能松一口气,整个一月都不会有大朝,听政至少要到十六才会恢复,他可以难得休息几天。
最重要的是,可以好好和傅谨严待在一起,而不会被人打扰。
“旁敲侧击。”
又拉住一张纸条。
“早不说,晚不说,打一字。”
修长的手指牵下那张纸片,低沉的声音缓缓读道:“严寒时节郁葱葱,打一中药。”
傅辛夷呼出一口白气,抱紧了怀里的手炉,想了一想就道:“冬青。”
“好像不是很难。”他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暖融融的灯光映在他柔软的面颊上,让他好像从光中生出来的精魅,每一根头发丝都恰到好处的精致,惹人心动。
“贪吃鬼。”
傅辛夷脸红了,拉着他的衣袖往前走,直到回头都看不见那个卖糖葫芦的小贩才慢下脚步,“我们去猜灯谜。”
前面足有百步长的街道上布置了好几排灯架,上面放置了各种各样的花灯,每只灯下都垂了一张纸片,上面写着一个编号和灯谜,猜出来了就可以把编号和谜底告诉两侧核对答案的,对了就能换取一只花灯。猜中了十个,就能换个更为精致的,若是猜中了五十个,就能拿走一只得用双臂环抱那么大的,若是猜中了一百个,甚至能带走悬挂在牌坊下的那只巨大的莲花花灯。
傅谨严失笑,护着他往那边走去。
卖糖葫芦的小贩身边围了一群小孩,全都眼巴巴地看着插在把上的红山楂,傅谨严一边从荷包里掏钱,一边示意那个小贩把糖葫芦递给傅辛夷,“看到了吧,想吃的都是小孩子。”
“我不是你的小孩吗?”他眨巴眨巴眼睛,却是先把晶莹剔透的糖葫芦递到他嘴边,“要来一个吗?”
今晚的月色很给面子,明晃晃地流淌下光华,因为元宵节的缘故,市场入口的牌坊上方悬挂了一只巨大的莲花花灯,几乎有一丈长,粉红色的莲瓣尖端都被里面的蜡烛照亮了,让行人的头上、脸上都映出一种气色很好的红晕。市场里也张灯结彩,很是亮堂,让这个夜晚更显得美妙。
拥挤的人头让这里都变得热了起来,摩肩擦踵的,看起来比几天前的庙会还要多,甚至让傅辛夷觉得有些闷了,但不同的是很多年轻的男女结伴同行,宽阔的街道两侧都是各种新奇的摊位和铺面,售卖各种东西,小吃、饰品、生活用品,甚至还有卖艺的,当然最多的是卖花灯的,让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小皇帝看花了眼。
“叔叔——”他没有再喊皇叔,眼睛发亮地转过头,傅谨严就略微低下头把耳朵凑到他唇边。
元旦大概是皇帝一年中最忙的一天了,刚过了子时就要换上礼服,开始各种祭拜、祈福,一刻都不能休息。待天刚蒙蒙亮,就要在皇极殿接受大臣们的觐见朝拜。大朝结束后又是其他的仪式,要一直要到黄昏时分才会结束。
傅辛夷其实不喜欢这些琐碎的仪式,虽然他以往每年都做得很好,从没有出过错,但其实都是强撑着坚持下来的。
可今年有些不一样——傅谨严全程陪着他。
“听话。”傅谨严不容置疑地道,给他仔细系上大氅的系带,“你要生病了,我是会生气的。”
傅辛夷鼓着脸不高兴了一会,但看着周围热闹的场景,很快就又笑起来,和他并肩走进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好多人啊,真热闹。”
“裹得像熊一样。”傅辛夷扁着嘴,不太高兴地扯着衣角坐在出宫的马车上。傅谨严就坐在他身边,和他肩膀挨着肩膀。
“不乐意穿就回去,宫里暖和,不要求你穿那么多。”摄政王对他抱怨一样的撒娇已经习以为常,斜着眼睛送来一个眼神,他就安分下来,鼓着脸哼着道了一句“不要”,然后抱住他的胳膊,小脸贴着他肩头蹭了蹭,“皇叔答应我了的,不能反悔。”
马车在街口就不得不停住了——人实在是太多了。
手臂被恶狠狠地收紧,几乎将他肺里的全部空气都挤了出去,似乎是想要将他箍到身体里,和自己融为一体,成为他骨血的一部分。可贴住他的耳廓的嘴唇是那么柔软温热,一点都不像他的手臂一般凶狠。
“这不好,这太短了。傅辛夷,我们还要一直在一起,很长很久。你明白吗?”
这好像是一个誓言,他乖乖抱住他的腰点了点头,却是在想,“这未免有点贪心了。”
和他一同看戏、读书、逗鸟、赏花、写挥春,甚至是出宫逛庙会……那些写在隐秘的本子上的愿望被一样样实现,无论傅辛夷何时看过去,所遇上的都是摄政王耐心而沉静的注视。
傅辛夷甚至想,哪怕就此死去好像也一点遗憾都没有了。
这会是很好的一生。
“那就是中午说?是许诺的许。”
傅谨严感受到旁边一些女子投来的目光和嘻嘻的笑声,和他挨得更近了一些,“还想要哪个?”
“那个兔子的。”
“打边鼓,打一成语。”
他看什么都觉得新鲜,眼睛熠熠生辉,赞叹地看着那些五花八门的花灯。以往宫中也会布置,但绝不会这般热闹,似乎气氛不同,感受就也变得不一样了,那些粗糙的手制品都让他觉得有趣,脸颊都因为兴奋而泛起了粉。
“喜欢哪个?”傅谨严陪着他走在灯架下,偶尔帮他拉住被风吹得不住摇晃的纸片,看着他略微垫着脚尖去看谜面。
“那个老虎的。”傅辛夷指了一下,然后就迅速缩回了手,扒拉了一下大氅的领口,让自己半张脸都完全缩在里面。
等傅谨严咬走了一颗,他才心满意足地抓着竹签舔了舔看起来就过于甜蜜的糖晶。敏感的舌头先是感受到一阵冰凉,然后才是一种甜甜的味道在舌尖慢慢扩散。直到那种味道充盈了他的口腔,他才用牙齿咬开了一个,用一种不太礼貌的仪态把这个红红的小圆果囫囵塞到了自己的嘴里。
他真是太喜欢这个了,上次出来逛庙会看到时他就对此一见倾心,以至于连续吃了两串,等到他想再买第三串的时候才被傅谨严以还要留着肚子吃别的的理由拒绝了。
想到这,他就有点不好意思地抬起脸朝着傅谨严傻乎乎地笑了笑,然后被成熟的男人用拇指抹掉了粘在嘴角的一点糖晶。
没办法,人太多了,不凑近一些根本听不清对方的话。
“冰糖葫芦!”
眼睛发亮的少年往前指去,一串串红彤彤的山楂在这个明亮的夜晚里格外显眼。
偶尔困了,或者是疲倦了,都不用扭头,只要侧一侧脸,就能看见男人脸上坚毅的神情,然后对上他认真的目光。
每次。
就好像他一直都看着自己,从来没有移开过视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