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娘轻轻一叹。
“现在的京城,或者说现在的大献,已经不是你想象中的那般模样了…”大娘瞅着四周无人注意,又凑近景子轲,悄然嘀咕着,“那杀千刀的皇帝,真该去死!”
话音刚落,景子轲的笑容也是彻底地淡了下来。
景子轲为她高兴之余,还是疑惑道,“最近京城里来的人怎么会这么多?以前可都是没人往北漠来的。”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
大娘说到此,刚才的笑颜又立马变了颜色。
只是每每谈起时,大娘都会热泪盈眶地向所有人炫耀,提拔她儿子的,正是大献曾经满门忠烈的景家统帅,夸赞着景家人慧眼如炬,她儿子哪怕是战死了,也是死得其所、为其自豪。
而当景子轲喂完马进屋时,自然又免不了得陪大娘扯鸡皮。
只是由于太过繁忙下,只得长话短说。
得是深处皇宫的季明羡实在受不了了,才让士兵将祠堂里的景子轲给强制唤了出来,下一秒就是马不停蹄地回宫。
可惜季明羡没有同意。
直到景子轲跪在他的脚下再三保证,季明羡才肯网开一面。
“要是这回你再一走了之被我抓到了,我一定将你的手脚全部砍断,让你每天都跪在我的床榻边上,寸步不离。”
连天空都变成了黑色,被远方不知哪里熊熊燃烧的大火给凝聚的黑烟冲上云霄…
人间,一片狼藉。
景子轲就这么一路都望着窗外,望着窗外那民不聊生的惨状不发一言。
他仍然倒在季明羡的怀里,而车窗的帘子被风刮起的同时,也呈现出了他不敢置信的人间地狱——
曾经繁荣昌盛的京城街道,理应是商品琳琅满目、行人相谈甚欢,儿童嬉戏玩闹、妇人相约漫游的。
可如今的街道,到处都是衣衫褴褛的乞讨之人,到处都是良家妇女的哭泣与拐卖,到处都是烧杀抢掠的血腥暴力。
可下一秒,那个刚才架刀的仆从就被立即斩杀,死不瞑目。
景子轲没有回答季明羡的问题,反而盯紧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反问,“大献现在,到底是什么形式?”
季明羡闻之眨眨眼,道,“你待会就知道了。”
而不是现在这般,全身都散发着比北漠的雨雪还要冷冽的气场,仿佛看谁都是会在下一秒立即处死,妥妥的暴君形象。
这是两人在这五年间的第一次见面。
季明羡的第一句话,却是在问他,“北漠好玩吗?”
这不,客栈里是一片忙上忙下、热闹非凡,和刚开始时的毫无人气形成强烈的反差。
客栈的老板是位上了年纪的大娘。
为人泼辣热情。
景子轲察觉到自己的下巴正在被一只冰冷的手慢慢抬起,而后与那张脸逐渐对上。
五年不见,物是人非。
季明羡的脸,再一次撕破了景子轲对他的最后印象,慢慢地被眼前的这张冷戾无常、嗜血残暴的模样给替代。
可楼下由于动静太大,根本没有任何人能够注意。
客房的大门打开了。
景子轲也被刀架着脖子,押送进去,一脚踹在了后关节,被迫地低头跪在地面之上。
只是在景子轲低头经过时,却察觉到了不同寻常。
他安静地端着茶水走在走廊里,胸膛却是跳动得起伏不定。
如果他没看错的话,刚才那守在楼梯口的仆从,无论是从站姿还是那脸上面无表情的审视形态,都是经过了专门训练,绝不是任何小家小户那些懒懒散散的仆从可以媲美。
明明走的时候好好的…
为什么现在的京城,就成了不是人住的地方?
为什么季明羡那的英明统治,到了大娘嘴里,又成了杀千刀的昏君?
……
大娘还在沉浸于自己的喜悦无法自拔,丝毫没注意到身旁的景子轲像是彻底变了一个人,不见平日里丝毫的说笑拆台。
那边又是一声来份茶水;
北漠的风光,在十年前是那么的萧瑟;十年后,也是同样的生人勿近。
坐落于大漠中央的客栈,是近年来才开辟的供人休憩的场所,其位置偏僻程度也是极难寻觅。
但随着名气的传播,到底是有了几分知名度,正处于慢慢扩建壮大的优势中。
大娘还没意识到景子轲身体的僵硬,又转移话题道,“小九啊,你也听我的,别再执着于找你那心上人了,都找了好几年了。”
“听话,我在京城里啊认识不少好姑娘,到时候安排你们认识,婚事由老婆子我来做主,你也知道,我早就当你是我的亲儿子了!”
“以后啊,我们一家三口就好好地待在这个小地方,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我也是听我一京城朋友说的,现在的京城啊,已经不是人住的地方了!”
景子轲皱眉一愣,短时间内根本不明白其中含义。
“什么叫…不是人住的地方?我记得我走的时候,还挺繁荣兴盛的啊。”景子轲不禁问。
“小九啊!”
大娘哪怕是忙不过来了,也是凑过去亲切地为他拍着身上的尘土。
“我告诉你啊,今天可来了好多京城里的大人物,一下午就赚了这个数!”边说,大娘边激动地偷偷朝景子轲竖起了三根指头,连眉眼都是喜笑颜开。
平日最喜欢的,就是和店内的小二或顾客扯家常。
一些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她的儿子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经战死了。
死在了当年狄戎攻打大献的最后一场战争中。
季明羡居高临下道,“我说到做到。”
景子轲苦笑着望向景府周围的民不聊生,“只要你别像当年那样发疯,你就是赶我走,我这回也不会再走了。”
说完,景子轲在一众士兵的监视和驻守下进了景府,一待,便是半月起步。
只是在经过景府时,他让季明羡停下。
他已经有五年,没有回景府的祠堂看望祖宗牌匾了。
景府现如今保持得很好,没有因为景子轲的离去而荒废,反而焕然一新,想必是有人看守照料。
甚至有着实在是饿得失去理智之人,根本顾不上其他,一把就冲到了季明羡的马车旁,大哭着伸出手想让马车上的主人给予一点粮食,接着被官兵一脚过去,倒在地上就没有了动静。
景子轲眼睁睁地望着这一幕。
他看着这座千年缔造的古城,在短短五年间毁于一旦。
还未理解出季明羡话里的含义,景子轲就感觉到自己后颈突然剧烈一痛。
视野变黑的同时,他栽倒在了季明羡的怀里,被季明羡紧紧地抱着。
而等到他再次醒来时,却发现是在马车上。
那颈边架着的刀被季明羡轻轻移开。
季明羡蹲下,轻摸了一下景子轲脖颈上被刀划伤的血痕,含在嘴里。
很甜。
那一张脸,无论是任何人看到,在初始印象下,都不会将它与曾经英明一世的献景帝对应。
包括景子轲。
那曾经叱咤风云、誉满全国的献景帝,他应该是雷厉风行的、是胸怀天下又睿智多谋的。
那房间里燃着的香料,根据景子轲年少时所受的家族培训,几乎只要轻轻一闻,就能粗略地估算出对方是何种身份地位。
而在这普天之下,能光明正大地用着龙涎香的,除了季明羡,又能是谁。
熟悉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最后停在了视野下,是一双极简的黑色镶金靴,在长袍的摆动里若隐若现。
景子轲在一瞬,几乎没有丝毫犹豫地扭头就走。
可当刀已经架在他脖子之上时,却是一切都已经晚了。
滚烫的茶水在挣扎间全都打碎在了走廊的地板上。
这一个又一个谜团,仿佛又让景子轲回到了多年前,那为大献担惊受怕的时候,丝毫不为自己而活。
茶水的派送一直走到客栈贵宾区的三楼。
那是不同于一楼和二楼的诡异安静,连楼梯口,都有着两个仆从守着。
大娘只好急匆匆地应下。
却在找不到人递送的情况下,又只能手忙脚乱地放在景子轲手上,自己又被人给匆忙地叫去。
景子轲望着自己手中的茶水良久,边走,边在思量着刚才大娘所说的一切。
而在大漠里行走了整整三天的骆驼队也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为首的男人熟练地将骆驼上背运的粮草放在了客栈旁的马棚,喂食着那些供人出售的骏马,而后摘下斗篷和大衣,风尘仆仆地进入了这温暖舒适的客栈。
最近的客栈里招待的人数是异常的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