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你取个名吧？好不好？”

“你怎么不说话？小狐狸，你理理我。”

——“那以后你便名乱语了。”

这一幕似曾相识。

“没有？”修竹看着小狐狸傻愣注视自己的样子，便猜他是真不曾取名，所以一听这问题就晕乎呆住了。一直称“小狐狸”也不妥当，不知自己从前怎么想的。修竹叹叹气，问：“可愿我为你取名？”

乱语点了一下头。

修竹上神一脸莫名地接过花，“送给我？”

“嗯。”

这小狐狸。

修竹被他一说，顿时联想起之前识海的异样来，又想到那只狐狸能吞噬他的神力。

答案呼之欲出。

“看来是有了。”桃物给玄武顺头发，沉吟了一会儿道：“需要帮忙可以来找我。”

1.

玄武殿里静了又静。

玄武恢复成一开始的模样，懒洋洋地靠在桃物怀里发呆。

玄武在屏障中寻到修竹为他打开的一点缝隙，终于得以看清神魂的状态。

魂魄交错，闪烁着强盛的光芒，金光凝聚成一股清河，在浩瀚无垠的海中照亮着。

玄武看到问题所在了。

“连玄武都查不出？啧。”

身着青衣的玄武面无表情地碰碰修竹，“重新。”

下一刻玄武的青衣颜色变得更深了一些，眉眼妩媚起来，却又透着凌厉之意。他闭上眼，神力探入修竹的体内，仔仔细细走了两个循环，表面来看，似乎没有问题，可是探查神魂时，玄武发现了不对劲。

玄武的神力探进，立刻遭到抵触，他抬眼看修竹。

修竹明白过来，努力放松，让自己把神力压下去。这样玄武才得以好好探查修竹的身体和神魂。

上古之神的神力深厚难测，神魂更是坚固不催，玄武花了许久时间才完整探查了一遍，却没有任何发现。修竹的神力温和流淌着，魂魄莹润闪烁，看起来一点问题都没有。

几日后，桃物传来信，玄武醒了。

修竹踏进玄武殿，难得见到坐着的玄武。虽说是在桃物怀里，倚靠着他的胸膛坐的。

玄武恹恹的，慢吞吞地吐字：“来吧。”

从乾坤袋中掏了个竹编球出来，爪子颠了颠球。

乾坤袋中时间静止，放里头的东西依然像放进去时那样。

乱语嗅了嗅竹编球上的味道，是千万年前的修竹给他做的。拾回记忆之后，乾坤袋的大小发生了变化，原来先前只开拓了一小部分空白，现在全部展现出来，才发现里头什么都有，大多是修竹给他的东西。

是不是为了收碗啊……

院中安静下来，只有茉莉花开得正好，花香漫步，发出细微的声响，诉说着落地生根到抽枝发芽再到花开，长年累月的坚持与美好。

乱语化成了狐狸，趴在石桌上，啃着灵草。

上好的灵兽肉做的，加上掌厨之人手艺好，肉片吃起来爽滑软嫩，有各种香料的味道，恰到好处地混杂在一起，又香又麻又辣，刺激着味蕾，让人吃一片就上瘾。

少年吃东西的时候仪态乖巧，规矩很好，小口小口地吃，微微鼓着腮帮子咀嚼，吃完了再咬下一口，几乎不发出声响。

应该是很喜欢，眼睛发亮，神情喜悦，虽不显急躁，但一口接一口没停，吃得可认真。

修竹伸出了手。

乱语将自己的放到他掌心，然后被牵起来。

每一个瞬间都仿佛被无限拉长，被松开了他仍感受着那种温暖的，令他安心的触感。

修竹还站着。是不是准备走了？之前一般是送完食物就走了的。他有些舍不得。

正想着，没想到下一刻修竹也跟着坐在石椅上。

乱语顿时有些开心，如果是兽形，一定抖起了耳朵。

闻起来好香。

少年好奇观察食物的样子让人心情很好，他没见过这样的吃食，修竹判断。就和他解释，“这是凡间很受欢迎的做法，叫水煮肉片，有些辣，你能吃吗？”如果不能，他也准备了平常的烤灵兽肉。

乱语说“能”，然后当着修竹的面，轻轻把碗放到院中的石桌上，跑到殿门口的竹筐边，把里头矢羽一早送来的清心草嚼巴嚼巴吞了，再跑回来，指指水煮肉片，“可以吃了？”

“小狐狸？”修竹试探地喊，“乱语？”

“嗯。”乱语回了神，看向他。

眼神软软的，没什么野性，给他一种确是自己一手养大的家宠的感觉。

98.

许多场景一次一次重演，有时乱语会混乱自己到底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眼前的场景到底是真是假，是发生过的他想象出来的，还是正在发生的。

也许这一切都是他的梦。

乱语看着眼前陌生又熟悉的人，看着他眼眸里自己的倒影，启唇问他：“为什么要为我取名？”他的声音很哑，语速极慢。

修竹上神耐心回答：“变成人形便要有名字，若不喜欢我取的，也可以换成旁的，你有喜欢的名字吗？”

乱语忙摇头，声音更哑了，“喜欢，我喜欢叫乱语。”

第二十九章　送你花

97.

“怎么坐在地上？”

“为什么……突然取名字？”

“因为你可以变成人啊，变成人就要有名字。”

“你可要记得，你叫乱语，是我给你取的名字，乱语。”

修竹沉吟片刻，脑海中滑过一个名字，“乱语，叫乱语可好？”

修竹上神不是第一次为人取名，却是第一次用询问的语气。宫里成精的，如若没有给自己取名，他便会取一个，方便呼唤，但那是“赐名”，精怪们能得到上神赐予名字，是无上的荣幸。

——“你有名字吗？我先前都没给你取名字，你愿意让我取名吗？”

上神仿佛被什么击中了心，心脏的地方猛地一跳。

他静了静，又问狐狸，“你有名字吗？”照理他以前养了小狐狸那么久，又那么疼爱它，应当是会为其取名的，但桃物提及它的时候只称“小狐狸”，是以修竹不确定小狐狸是否有名。

乱语怔怔地看着他。

修竹点头，向两人告辞。

玄武殿内的两人静默了稍许，一人平淡地开口，“出去。”

2.

修竹垂眸沉思，桃物也跟着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打破了安静，感叹道：“虽说在意料之中，但真是如此，还是很不可思议。”

“嗯。”

“你既然能重回神位，这一魄定然也在，你可曾感知过它的存在？”

神魂由三魂七魄组成，可不论他怎么数，怎么感受，修竹只有三魂六魄。

外面展现的完整无缺都是神魂自我防护营造出的假象。

第三十一章

攻击性太弱了。即使修竹不爱打架，一直是不争不抢，脾性平和的，神魂也不应如此。这像在掩盖什么似的。

在玄武想进一步探进时，终于被他的本能抵抗。

“冷静，修竹。”

“喜欢茉莉？”修竹见他另一手里一直捧着茉莉花，问道。

乱语低声应了，而后把花递给修竹。

送你花了。

玄武撤出神力，轻轻摇摇头。

桃物惊讶，“没问题？不可能啊。”

“那便是问题。”修竹道。因为自己的确有许多不受控制的波动，神识中的动荡绝非意外。

修竹：“麻烦了。”

修竹坐在他们对面，等了一会，玄武没动静。

桃物低头看看他，然后帮他举起手臂，把指尖搭在修竹的手腕上。

以前的修竹上神也曾经给狐狸编过竹球。因为乱语问他，“修竹”意思是不是很会修竹子，特别喜欢修竹子。上神笑了笑，当真修竹子，用竹片给他编了个竹球玩。

开满茉莉花的院子里，雪白的小狐狸独自玩着竹编球，添了两分热闹和灵动。

99.

他漫无边际地想，如果这一切都是梦，那沉醉不行也没什么不好。

变来变去还是那个修竹，会关心他，会种花，会给他做好吃的，会看着他吃东西……噢，还会编竹子，门口放食物的竹蒌就是修竹编的，他一眼就看出来了。

想玩竹编球。

修竹撑着下巴，看着俊俏的少年把脸蛋和嘴唇吃得红彤彤。

一碗水煮肉片吃完后，修竹收走了碗，然后离开了。

乱语盯着他离开的方向出神。

看看红光油亮的水煮肉片，他比划了一下，从乾坤袋中找出许久不用的以前修竹给他做的筷子，夹了一块肉片，又问修竹，“我吃？”

修竹明白了他的问题，“嗯，你吃，我不吃。”

乱语放心了，吃了一口肉片。

有些好笑。

修竹颔首。

乱语弯了弯唇角，站在石凳边顿了一下，没第一时间坐下，而是看着修竹。

“宫中没有限制，你可以随意行走，不用拘于安宁殿。”修竹看他第一次出房门，怕他觉得拘束，开口给了他权限。然后才翻手变出一捆灵草和一碗香喷喷的水煮灵兽肉，“今日的食物。吃之前要先吃矢羽送来的清心草。”

乱语双手接过来，灵草先放到乾坤袋中，低头捧着碗看。

第一次见。烫烫的，冒着热气，灵兽肉被切成片，裹着面糊和薄薄的红油，色泽晶莹发亮，还有姜片蒜末和葱花撒在面上。

他早在那一场没有约定的奔赴中殉道死去，此时的美好是一缕残魂漫无边际的幻想。又或许他还睡在第一世的无寻身边，抱着冰凉的枯骨长眠。也可能是他寻遍天地不见书生后，疯癫游荡，精神恍惚的产物。

他好想书生，想主人。

不管是书生还是主人，都会温温柔柔地抱着他，会摸他，会亲他。眼前的修竹为什么不抱抱他呢？

“那往后便唤你乱语了。”修竹见他一副要哭了的神情，似乎是极为难过的，不由抬手要拭去他的眼泪，可细一看乱语脸庞还净着，未有泪珠，他又止住手，声音放柔许多，“怎么了？要哭了？”

只是取个名字罢了，如何这么难过？自己从前不是待他极好，怎么连个名字都不为他取，害得现在取个名字也能让小狐狸精掉眼泪。

第三十章

修竹看着坐在石阶上的少年，不由自主地关心了一句，语气像是对小朋友。

其实小狐狸精不是小孩儿了，身上数万年的修为和普通的精怪一比，都能当他们的老祖宗。可是狐狸身也好，人形也罢，在修竹面前，他一直是小小的一个。呆呆地坐在冰凉的阶梯上，手里捧着白花，眼眶红彤彤。受委屈了吗，有人欺负他吗？

乱语没有应答，抬头看着修竹一步一步向他走进，像当年重逢的小院里，像过往的无数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