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祭者7~12第1页_茉莉的后花园 - 一曲小说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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献祭者7~12(第1页)

也许是因为大脑尚未得到充分休息、转动得太过迟钝,男人困惑地思索了片刻,才从少年强作镇定无谓的脸上看出一点端倪,有些迟疑地接着说下去:“是……的?这只是一次意外,是我考虑得不够深入,抱歉。”

“没什么。”

安东紧绷的语气顿时放松下来,过了一会儿,他又不放心地补充了一句:“上次体检的时候,西文博士说我的情况已经大致稳定下来了,基因组排列渐趋有序,大概率不会再产生异变。”

重复了十几组深呼吸之后,安东的状况才有所好转,呼吸平稳了不少,只是额头上仍布满冷汗,眼前景物有些轻微的模糊。

“我……”他想说点什么,可是出口的声音比他想象的要小得多,几近无声,“我听到了,那种……呼唤……奇怪的电信号,就在我潜到差不多八百米的时候,它们变得清晰,离我越来越近,我意识到它们也许是想捕获我……或者至少捕获到我的一部分组织……”

“你受伤了吗?”男人耐心地问,声音很温和,让人安心。

头疼没能得到丝毫缓解,而后来似乎连氧气都不能很好地滋润胸腔了,少年压抑的喘息声越来越粗重,吵得向来睡得像死猪一样沉的尤利安都嘟哝着翻了个身,咂巴着嘴又睡过去了。

正在安东想要起身去补给箱里拿止痛剂的时候,一只熟悉的、粗糙的温热大手摸索着攀上他滚烫的脸颊,男人还带着点沙哑的嗓音随之在黑暗里响起:“安东?”

他说不出话,只能回以沉重的吐息。

由多伦诺夫中校担任总指挥官的运输船队于黎明时分离开浮岛所在的曙光港,留下了一批能供给全岛人员生活一整年的丰盛物资,以及几位与岛上常驻外交官样貌极度相似的孱弱少年。

厚硬的军靴靴底在细白砂石上碾出“咯吱咯吱”的细碎声响。每响一声,萨杨沙都像是一只听到了雷霆霹雳的兔子,身体猛然一哆嗦。

在他这种胆怯得近乎可笑的表现中,旁边的弗拉基米尔与尼基塔也被带动得心惊胆战,彼此对视了一眼,最终还是胆子相对较大的尼基塔哆嗦着开了口:“你,你要带我们去哪儿?”

“——部分胚胎自主激活了。”女人的表情十分无奈,“您想必也能理解,这些孩子对我们来说究竟有多珍贵,科学院那边首先就坚决反对把已经具备生物活性的样本销毁,主席是顶着近联盟三分之一选票的压力一力否决了对方提出的继续实验的议案,作为让步,我们也无权处置样本,如果想继续保留他们,就只能将他们送到这里,由亲眷照顾看管……”

“你们的决定,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安托斯收回审视的目光。

不可否认的,他的确从面前这帮站都站不直的小崽子身上感受到了一丝熟悉的亲切,越是强大的生物越是热心于关爱幼崽,可是有谁慷慨到愿意将本就所剩不多的猎物都拿出来与人分享呢?更何况,猎物还是如此美味、如此诱人,他们自己都尚且不够分。

安托斯突然冷笑了一声。

——来自深渊之下的,海底深处的“呼唤”。那是无法用任何现有科技手段进行有效阻隔的、源于基因层面的吸引,何况是他们这些本来就具备致命的基因缺陷、亟待修补的混血种。

自从深渊一方单方面解除信息屏障之后,所有的样本都难以避免地受到那些同源基因组的影响,连最基本的认知教育都无法顺利进行,生物自救的本能令他们近乎执拗地渴望回应那些可怕的“呼唤”,可那绝不是救赎。

少年们被他毒蛇一样的眼神盯得脸色发白,单薄的身板都有点摇摇欲坠,中间那个气质尤其柔弱可怜的少年已经控制不住地抽泣了一声。多伦诺夫中校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劝慰了几句,又焦急地去向始终一言不发的青年交涉:“阁下,请您相信我们绝无恶意,那份协议仍然生效,联盟政体存在期间,索……那位中尉的所有权利都属于您以及您的兄弟。可是,您应当看得很清楚,这些孩子——”

她让开一步,把几个不安地相继往自己身后躲去的少年们推到前面去,试图唤起安托斯的一点怜悯之情:“这些孩子,他们也是您的兄弟。他们快要长大了,‘基因暴乱’的症状越来越严重,我们对此无计可施,他们需要的是亲眷与伴侣的帮助……”

“……海。”一个突兀的声音响了起来。

所有涉及在内的人都心知肚明,包括他们自己,r国军方最引以为傲的王牌武器,除了被冠以“波塞冬”之名的番号之外、其余信息的保密权限全都高得可怕的水下特种作战部队,其组成队员根本就是一群掺杂了深海异形基因的杂种,他们复杂而紊乱、毫无规律可循的怪异基因组足以颠覆现代生物学的现有定论,甚至因此被认为是对造物主的一大亵渎、来自撒旦的邪恶产物,随时都有解构崩溃的危险。

而在科学院那些文质彬彬的白大褂口中,这只不过是生物在飞速进化途中所不可避免的一点基因缺陷,这一点点微不足道的缺憾,带给国家的是可以量产的超精锐人型兵器,以及至少跨越当今科技水平五到十年的宝贵先机。

机遇,危机,永不平息的战火,伟大的、必要的牺牲……

三年后,新历436年。

在旷日持久的“波塞冬”计划正式终止的第二天,最后一批样本也随着来自r国首都的补给船队一起在具有外交赦免权的中立浮岛秘密登陆了。

“——我们需要立即见到索科洛夫中尉。”

男人的身体疼得一颤,但并没有挣扎,反而更加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脑袋,嗓音变得低沉含混:“……好了,睡吧,明天还有训练。”

少年抿了抿嘴,将口腔中那点被唾液稀释的血沫压入咽喉,带着一点隐秘的、被宠爱着的欢喜,满足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此时的安东还太过年轻、太过稚嫩,自诞生以来就极度闭塞压抑的环境令他自以为的沉重思索也不可避免地带上了几分天真的影子。他不会明白,所谓的命运,究竟是抱着何等巨大的恶意在暗中窥视,以无形无情的巨手肆意摆弄着世间渺小与尘埃无异的蝼蚁。

安东思考过很多事,那些不被允许思考的事,那些在集中教育期间一旦提及就会遭受严厉体罚与十数天禁闭的事。他已经学会闭口不谈,隐藏一切有可能成为“危险”的想法。

可是今天,他得到了最信赖、最依恋的那个人的隐晦许可。

种种纷繁复杂的念头就像是第一场春雨过后的野草那样疯狂生长蔓延,将他的内心都填塞得充盈而满足,有什么东西在不停翻涌。

对方那片丰满柔软的胸脯紧贴着少年还发着烫的脸颊,这让他不由联想到母亲温暖的胸怀,那个他从未体会过的形象。他一下子哑了声。

“安东,”他听见教官略显疲惫困倦的声音说,“你们就像是我的孩子,我认得你们每一个人,我会记得你们每一个人,永远都会记得你们的付出……与牺牲。”

安东缓缓眨了眨眼。莫名的情绪在他的胸腔中来回翻腾,他想不明白,头又开始痛了,眼眶里泛起酸涩。

安东也没有再开口,静谧的夜色里只隐约能听见尤利安小猪一样无知幸福的鼾声。

空气再度安静下来的时候,被中途打断的睡意也跟着围簇上来,男人不自觉地合上眼睛,就在意识即将沉入黑暗之时,他忽然又听见了一道极其低微的声音,像一阵清风似的从耳边掠过:

“……不管发生什么事,您都不会放弃我,对吗?”

7

关灯之后,浓稠的黑暗便开始在房间里四处弥漫,安东感到一些疲倦,但却并没有多少睡意。

他很难真正入睡。

果然是因为这个。

索科洛夫叹了口气,抬起手轻轻抚摸着他被冷汗打湿的额头:“安东,你们所有人都会程度不同地遭受‘基因病’的困扰,这是进化的代价,无法避免,你不用太过在意这一点。不管发生什么事……”

他没有再说下去。

看来那支精力药剂的药效果然正如那句简介有力的广告词,“精力不济,一剂见效”——对方那种虽然仍略显疲惫,但已经不再像是下一秒就要断气那样可怕的脸色透过朦胧的视线映入眼帘,竟使得少年心中不知怎么浮现出一个与当前谈话毫不相干的念头。

“也许吧,我不清楚。”他说,“那并不是实物,只是一种……生物波动,类似辐射一类的东西,它们不喜欢我,厌恶着我身上的某种东西,于是单方面断开了链接。那之后我就感觉有点不舒服,身体发热,头痛,但没有大碍。直到刚才,这些症状开始加剧。”

索科洛夫在黑暗里静静地等了一会儿,并没有听到下文。

“又头痛了?真糟糕,我忘了你身体还没恢复呢,还让你潜水潜了那么深……”

男人听起来有点懊悔与心疼的声音,不知怎么竟奇异地安抚了安东身上的不适,他放弃了去拿止痛剂的打算,转而挨靠住对方温暖的身体,强迫自己做着深呼吸。

索科洛夫怕他憋闷,索性将他的脑袋托起来靠在自己胸膛上,替他拍打着后背,“就是这样,没必要依赖药物,你自身就有能力缓解,别紧张,慢慢地吸进更多空气……”

安东慢慢闭上了眼,任由思绪如同流水一般渐渐远去。

不知过了多久,几十分钟,或者几个小时,他说不好,时间的标尺好像悄无声息地融化了,他对此无法做出太好的判断,只觉得两边太阳穴的部位隐隐作痛,并且痛意越来越鲜明,像是有什么人在拿一只小勺翻搅脑浆。

冷汗不知不觉冒了出来,身体因为这阵越来越剧烈的疼痛而不由自主地打起颤,他将牙关咬得死紧,隐约尝到了一点鲜血的腥味儿。

想到那个已经被同伴们带去享用多时的男人,安托斯心中越发焦躁,急于结束这次谈话:“好了——”

“如果您愿意留下这些孩子,并且帮助他们稳定住基因问题的话,中尉的最后一项个人权利也将会终止。”多伦诺夫中校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虽然是被政府承认的、尊重那迦族传统的正式婚姻,可是中尉毕竟还是受联盟法律保护的公民,他的女儿、从前的战友与部下都在要求与其进行公开合法的联络……当然,这对您与您的兄弟们来说只是一点小小的困扰,不足为虑,可是若有更便捷的方式能够解决一切麻烦……比如,在联盟户籍网络中正式取消中尉的公民身份,那样的话 ……”

青年目光一凝,他脸上自始至终都懒懒散散的神情,在此刻终于有那么几分认真起来的意思了。

一旦真正靠近的话,靠近那些打心眼里厌恶着混血杂种的异形生物……

多伦诺夫中校打了个寒颤。

注意到对面青年的神色在肉眼可见地变得不耐烦,她只得放弃了以同胞情谊打动对方的企图,苦笑着说道:“我发誓,这是最后一批了。主席在国会上宣布‘波塞冬’计划永远也不可能重启,所有的实验数据都已经销毁,培养皿也被送到后方的科技工厂进行集中处理……只是,在处理胚胎的时候,出现了一点小小的意外。”

多伦诺夫中校愣了一下,有些不确定地低头看向刚才出声的那位少年:“萨杨沙?你说了什么吗?”

“在……海里。”

名为萨杨沙的少年似乎有着某种语言障碍,简单的几个单词说得十分费力,只有一个“海”吐字格外清晰,没人会理解错他的意思。

这是双方代表在睽违多年的正式会晤之时,多伦诺夫中校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

在她的身后,三四名容貌美丽得近乎梦幻一般的少年正怯生生地站着,神情畏惧,像是要给彼此打气似的挽着彼此的手臂。银白色长发一直披散到小腿,紫罗兰色的秀丽眼眸中似乎含了泪水,眼尾散发着可怜的红晕,脸蛋也有些发红,露在病号服外边的四肢皮肤素白得像是终年不化的冰雪。

安托斯冷眼瞧着这些少年,目光逡巡过他们虽然还有些稚嫩、但已经隐约能窥见日后风华的精致面孔,那些跟自己、跟朝夕相处的同伴们相似得可怕,几乎像是用同一副模子刻出来的面孔,脸色阴沉沉的,半晌都没有出声。

以及,被他与所有同伴都视作至亲至爱的、最亲密无间的那个人,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协同中央军署一起向他们下达了那道几乎是必死的、向着“深渊”进军的残酷指令。

那一天,所有美好温馨的过往都在万米之深的极寒海水之中尽数化作泡影 ,挟着他们这些廉价制品的重量一同下坠,无尽下坠,直至永恒的黑暗。

8

在这种短暂而麻木,日复一日的服从与任务之中,消耗可消耗的一切作为祖国这轮巨型航船驰骋于世界之海的燃料,这样廉价的、毫无意义的一生,也会在某个人的记忆里留下哪怕一星半点的痕迹吗?

他在黑暗里呆怔了不知多久,突然扭过头,张开嘴一口咬在了男人的左胸口之上,那个最靠近心脏的位置。

淡淡的血腥味儿漂浮在近在咫尺的空气里。

尤利安那个蠢货。

他在闭上眼的瞬间,脑海里又冒出了这样一个念头,在每次听对方喋喋不休抱怨不停的时候都会冒出来的念头。

前辈们受到的那些优待,那些让每一个新人都眼红得心痒难耐的好处,都只不过是因为他们更年长、经验更丰富,理所当然地会被更早地“消耗”,而对于世界还懵懵懂懂、满怀热情的新人们则会是下一批的填补,他们迟早也会接受这项带着怜悯色彩的补偿。

“嗯,不会……”索科洛夫其实并没有很好地理解这句问话的真实含义,全靠舌头与声带的本能震动在做出回答,他太累了。

“也会永远记得我吗?”安东并没有妥协,仍然在依依不饶地追问。

男人被骚扰得有些烦了,一抬胳膊,将少年还在发育期的纤瘦身体揽进怀中。

虽然有时勉强能够进入类似睡眠的昏沉状态,但身体在放松的同时,精神却始终难以控制地高度紧张着,就像是被人在脑海里植入了一根始终紧绷着的弦。?

幼年期的时候——也没有很久,毕竟他们都是速成产物——大概在半年前吧,那时他还被关在实验室里被人做着日复一日的抽血化验一类的调试工作,时常会因为剧烈头痛而哭闹不休。教官因此跟负责照顾他的那位研究员纠缠了许久,直惹得对方不耐烦了,才得到一个“基因不稳定”的敷衍答复。

这显然是一句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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