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师傅十分厉害,受武学大师推崇,我的大师姐广为人知,钻研出了独一套的武功刀法,我的二师姐造诣也很高,她现在还算年轻,也许再过个两年她的功力便能精进到一定的水准,那将是她的巅峰时期,鲜少有人能是她的对手。
而我呢,我懒怠于练功,不想走我师傅和师姐的老路子。大青刻苦地练着,而我就只是懈怠地看着,她舞着舞着,突然舞到我的眼前,刀锋一转,竟是向我袭来。
我一骇,抽出鱼肠剑去挡,剑鸣在我耳畔嘶吼,我的半臂脖子以及耳朵震得发麻,如果我迟上了半刻,那我的脑袋就将搬家了,她想杀我,起码刚刚是真的想杀了我。
“血啊,血啊,血啊。”我继续嘟囔着,她蹲下,捏起食指看了看伤口。
她翻了翻眼皮,看着我说:“小伤,一会儿就好。”
我当然知道一会儿就好,我害怕的根本不是这个,我的血流的越多,生命就会越短,像师傅那样,师姐那样皱巴巴地马上死去,唉!她根本不懂我在害怕什么。
她会拧着眉头把我蘸上菜籽油去擦剑,刃划破我的皮肤,我就变成了一地油腻腻干巴巴的碎片。
奥,我的大青,我的好姐姐,你可千万别干这么糊涂的事情呀!
我慌张地拿抹布堵上,菜籽油和血混在一起,爬满了我的衣服,“大青——”我跌在地上,怀着对死亡的恐惧,叫她。
我擦拭着这冰冰冷冷的剑能感觉到他渴望的不是油水,他要的是鲜血,要的是老人或小孩的尖叫哭喊,要的是硝烟,火炭,一个足够宽阔的能把他背起来的肩膀,一双能握住它的巨掌把他擎起来,将人、敌人拦腰截断!
我悄悄地伸出手,心里有很多的胆怯,但是我没有办发忽视他的愿望,他一直在叫我去碰他,叫得发疯。
我只伸出了一只食指,轻轻地碰了他一下,就一下。我像碰了烧的通红的炉子一样弹了回来,眼泪从剑上留下来。
老鸨知道二青能下了床,便又来了,把他当女儿家,拿着一把篦子梳头发,说:“今天夜里有客人来找你,你乖乖的,不然有你好果子吃。”
老鸨绕着我走了三圈,踌躇地问:“我问你,你是服还是不服?”
我一动也不动,慢慢地垂着的脑袋缓缓地上下点了点。
老鸨满意地点点头,两手一拍,有人进来,给我松绑,上药。
大妈和婢子们大概没想到我能有此气力,不由得目瞪口呆,他们还真当我是傻瓜,什么都不懂——!
我抓起我的包袱,伸手进去抓出一节竹节枝,怎么会是是竹节枝,我的剑去哪儿了?!我又伸手去抓,空荡荡地什么都没了。
这时大妈指挥着婢子和小厮们一扑而上,我只能束手就擒。
我在地上滚了一身的尘土,还是止不住笑,我想旁人大概瞧我有疯病吧,老板不向我要餐钱,我理所应当的离开茶水铺。
我四处游荡,钱很快花没了,我发愁地告诉热情开朗的店家从我明天起我住不起他们家的的客栈了,他却一脸笑容的推荐了我一个能赚钱的好去处。
我去了他说的“好去处”那里男男女女哄闹一团,笑声仿佛能把屋顶盖子掀起来,他一脸笑容的把我介绍给一个鼻下有媒婆痣的大妈。
我头上有一位师傅,两位师姐。
大师姐已经老得掉牙,闭在门里等死,二师姐叫大青二十余岁,我今年十七叫做二青,我们的师傅已经过世,她在死前把该教的都已经教给了我,所以也算是死得其所,不枉我在她的坟头恸哭流涕。
每个人都应该有一把兵刃,大剑,重剑,长剑,软剑;大刀,重刀,长刀,软刀,不管哪种武器,一定要挑选合适自己的,不能选喜欢的;像我就喜欢一柄重刀,它和我身高齐平,挥舞着这么一把刀一定能大杀四方,将人砍成两半。
她睁着眼睛看着我,眼底发出奇异的说不明的光,我们僵持了半刻,她把剑收回鞘,玉兰花落了满地,她的皂靴碾在花上,头也不回的走了。
她这一走居然没再回来,我独自一人守了半月的房子,干脆也离开了,这间房子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我已经厌倦了,所以我把要紧的东西收在一个小包袱里,毫不留情地离开。
我长在江南,这很不好,于是我向北方走去,离富庶的家乡越来越远,所经过的地方就越来越穷苦,他们说着我听不懂的口音,上来拽我的包袱,我拿着一根竹着将他的手钉在桌子上,他痛苦地叫出来,我看着他的样子,有趣的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后合,身体发软,像条赖皮蛇一样摔下了凳子。
大青不理我,她站起瞥了一眼那把大剑,神情淡漠地走了,就像看见一块石头,一个家具一样无所谓,只是看了一眼罢了,她不明白我为什么会对这柄大剑异常的痴迷,这柄剑在她眼里就只是剑而已。
血很快就止住了,我也无心去擦那柄剑,去洗了一下手,就抱着我的鱼肠剑出去了。
风萧萧兮,我穿着白衣,风把我的头发吹散了蒙在我的脸上,师姐抽出她的刀,一把笔直的、末底刻着一朵花的直刀,娴熟的挥舞着。
她持着柄剑从房间里出来,她身高很高,面容整洁干净,头发被牛角簪固定,穿着一身的男装,唉!女扮男装——她的最爱了。
我跪在地上,爬去扒她的裤子,口齿不清地道:“血啊,血啊,血啊……”
我的手胡乱地抓在雪白的裤子上,开了一朵朵红色牡丹花,她本是想安慰我,末了忍无可忍,一脚把我踢开:“够了!”
我从没见过会流泪的剑,他一定是寂寞极了,才会流出红色的眼泪。
我奇怪地“咦”了一声,原来不是眼泪,那是我的血,他咬破了我的手指,品尝了久违的鲜血,我被欺骗了!但我不能怪他,是我自己非要去碰的,他饿了那么久,怎么会对递到嘴边的食物视而不见呢?
血像蠕蠕的红色小虫从指尖源源不断的爬出,这让我万分的恐慌,天哪!我就是这些小虫子组成的生物,这些虫子纷纷离开我的身体,我也就变成一副皱巴巴的空皮囊,也许会立马变得像抹布一样软趴趴地摊在地上,我的大青也许不看仔细就把我捡起来当做干抹布用。
我躺在床上,要死要活地开始发高烧,倔性子的头次进来都要过那么一遭,婢子们每天给他上药喂饭,除此之外连句话也不跟她说。
如此过了九、十天,我误认为自己烧坏了嗓子,就真的不会说话了,这天我能下床了,便来到花院子里,这小院里花开花谢飞满天,我看得发痴,对面的房门动了,一个美女子窈窕走出,她大概三十多岁,目光婉转同情地停在我的脸上。
我抿着嘴笑了,眼睛瞪得又大又亮。
不知老鸨用了什么方法,那客栈老板当场毙命,而官府并没有来抓我,虽没有蹲大牢,可我日子也不甚好过,被吊起来,一天喂三顿鞭子,抽得皮开肉绽,从头到脚没有一块不疼的。
我蒙着大汗,虚弱地想,大青会不会当了这里的姑娘,如果是的话那就太好了,我总不至于太孤单。
老鸨瞧我差一口气就能归西,半死不活的模样便开始软和了语气:“你要是听话,我就吃好喝供着你!你杀了董老板!我赔了好多银子才平息下来,要不然,哼哼,你这美丽的小脑袋就得搬家了。”
他说我是青青,准确来说其实我是二青,还有一个大青,大青失踪了,于是只剩下了个二青。
大妈对我很满意地点点头,似乎是嫌太脏了,命人给我换身新衣服,两个小婢子把我搡进房里,把我当成娈童,给我穿上轻纱软衫。
出了房门,店家还没走,一脸淫笑地搓着油腻的手掌凑上来,我冷冷一笑,一脚把他踹出三尺远,他飞到围栏处,一头栽了下去。
但我的力气太小,我用的是一把鱼肠剑,剑刃雪白,轻盈敏捷,这就是适合我的剑,那柄重剑在师傅的房间(现在已经改成了大堂)里矗立着,黑漆漆的刃吹毛立断,我至今想象不出什么样的人才能使用他。
我拿着一件涂了许多茶籽油的抹布往这柄大剑上擦,如果放任不管在这样的梅雨时节里它很快就会生锈,我边擦边想,也许根本就没人能用得了这柄剑,他在铁匠的手里是当做一件摆设创造出来的,但是也许、万一,他真的上过战场,杀过敌人,人的躯干像麦秸秆一样干脆的被劈成两半,那该是多威风,多么利落啊——
但是无论他先前是怎么样的,现在只能偶尔与厨房的菜籽油打交道,那油腻腻的灶台上放着个盛油的大碗,碗上面又倒扣了个空碗,青花瓷的花样上有老人和小孩,小孩手里拿着串糖葫芦还是饴糖?我觑着眼趴的很近——太糊了,还是看不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