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那少年名叫卫幽林,是顾远山的师弟,不过他常在外行侠仗义,游走江湖很少,来江南难得回来一次就得知顾远山被抓,前来相助。
这本是件好事,如果不是他突然出现,只怕今晚他们就要全军覆没了。
然而林星辞和顾远正处于冷战之中。借着救人的档口,刚好可以把尴尬的氛围顺势揭开,突然多了第三人,林星辞不好意思跟顾远山走得太近,顾远山见他离自己这么远,以为他还在冷落自己,心中黯然。
“没事吧?”
林星辞忍着眼泪,喘息着抬起头。
满地都是血,费展趴在地上,不知生死。
林星辞惊悸间转动眼珠,试图确认顾远山的安危,视野却被一双肮脏的靴子占据。
“哈哈,真叫人惊讶,”费展兴奋起来,“顾家人知道你们的关系吗?”
咽喉被死死钳住,缺氧之下,林星辞眼前一片昏花,两耳嗡鸣,已经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了。
无人搭理他。
一场新的冷战就这么单方面地拉开了。
林星辞也默默捏了捏自己的胳膊,软绵绵的,没有一点力量感。他抿了抿唇,又低下头去划拉地面。
由于走神,他完全没控制力道,手指一用力,一块土就被抠了下来。
顾远山也不是很想跟卫幽林多聊,随口几句把人打发走了,又回到篝火旁边,却发现林星辞已经打好铺盖躺在地上了,刚才还放在地上的水壶也不见踪影。
林星辞手指无聊地在地上划拉,下巴搁在膝头,忽然有种被排除在外的感觉。
性格使然,顾远山尽管难以掌控,但一直都是很容易看透的类型,基本上没什么秘密。然而卫幽林口中的顾远山却很陌生,那是他未曾涉足的过往。
“师兄,你跟我约好了行走江湖,到底什么时候启程啊?”卫幽林坐下来问。
卫幽林回来了。
他抱着一堆枯枝丢在一旁,拍了两下手上的灰,叹道:“累死我了,师兄啊,师兄,我可是为你受的苦。”
他一张口,旖旎气氛荡然无存,顾远山一阵憋屈,一字一句都从牙缝里蹦出来:“滚,谁要你来救我了。”
他低下头,是一根枯枝。
林星辞挪开脚,下意识回头。
一张脸!
他从腰间拿出一罐伤药,手指蘸了一些,涂在顾远山眼周、嘴角的伤处,心里一阵酸软,低声道:“抱歉,是我害你受的伤,以后不会了。”
顾远山却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扬眉道:“你看我怕了吗?”
他笑起来肆意张扬,满是年轻人无所畏惧的锋芒,无比耀眼,一下子冲淡了林星辞的歉疚。
那一瞬间林星辞的睫毛快速的动了两下,透出一丝紧张,但大体上看,他仍然十分冷静,盯着篝火看得很认真,仿佛那里面有什么值得研究的东西。
顾远山心里那个轻飘飘的小人再也压不住了,身子左右晃动,轻轻撞了一下他的肩膀:“哎,别看了,你看看我呗。”
林星辞还是没说话,但是眉眼已经肉眼可见地软化下来,嘴角还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顾远山看了看篝火,又抬头看了看天,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没有当场笑出声来。
“饼不好吃,是我的责任。”林星辞的嗓音像那块油饼一样冷硬,“我买的。”
顾远山:“哦,谢谢。”
这一口险先没把他送走。
好家伙,这什么玩意儿,又干又涩,一下子把他嘴里所有的水分都吸干了,还硬邦邦的嚼不动。
算了,有的吃总比没有好。
林间的风如同潮汐,时涨时落。篝火的烟气随之不断扭动。四周无比安静,只有柴火燃烧时发出哔啵轻响。
他们相隔一臂远,沉默片刻,忽然同时开口。
“你有没有受伤?”
他满心怒火,然而药性已经起了作用,追出去没几步也咕噜咚倒在地上。
片刻后,黑暗中再度冒出一个人影,一身书生的青袍,正是林星辞。
他把受伤的石棋安顿在远处树根边上,孤身走来。
他们把费展二人捆在一旁的树桩上,把石棋接过来就地休息。
卫幽林出去捡柴火,石棋深受重伤,在马车上休息,只剩他们两个人围在火堆旁。
林星辞料想他还没吃饭,丢过去一张没有下过药的油饼,顾远山闷闷道:“多谢。”
火光映着一个陌生少年英俊的面孔,他扬起嘴角,露出洁白的牙齿,冲林星辞开朗一笑:“别怕,是顾夫人找的我......啊,我是师兄的师弟......哦,我师兄就是顾远山。”
林星辞完全没想到还有人会追上来,一时没回过神,愣愣地被扶到一边。
少年身姿矫健,利索地冲进马车。
他感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越来越轻,意识就快要消失......
突然间,那只手松了。
空气骤然涌入肺部,一阵火辣辣的疼,林星辞蜷起身子剧烈咳嗽,一只温热的手贴住后背将他扶起。
狭长阴森的马脸在眼中无限放大,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紧逼过来,似要将他吞食!
林星辞惊叫一声,拔腿就跑,却被一下子按在地上。
“拿开你的脏手!”马车剧烈摇动,有人正在大力冲撞车厢,“放开他!”
“???”顾远山一头雾水,凑过去问:“怎么了,什么事儿啊?”
“没什么,”林星辞紧闭双眼,冷冷道,“困了,睡觉。”
顾远山:“真睡了?”
顾远山何止是对他敷衍,基本上毫不走心:“再说吧。”
卫幽林撸起袖子,炫耀般鼓起肱二头肌:“你摸摸,我现在肌肉练得可好了,保证不拖你后腿。”
顾远山随手捏了一把道:“嗯嗯,挺好。”
“唉,话可不是这么说的,若非你师弟及时赶来,只怕你这个废物师兄都死无葬身之地了。”
“你才废物。精钢的锁链,你挣一个试试?”
两人叽叽喳喳的斗起嘴来,虽然口气都不怎么好,但言语之间的熟悉感无从否认。
林星辞低下头去,压下眼中泪意,抬起头时脸上已经带笑。
“你的鞋好像......”
“我回来了!”话音未落,远远传来一个中气十足的嗓音,一下子盖过了他的声音。
顾远山再接再厉,直接凑到他面前,林星辞目光闪躲,还是被堵住了逃脱之路,避无可避地与他对视。
“抓到你了。”
林星辞满脸的无可奈何,又有些自暴自弃,长叹一口气,俨然已经认输。
话音落下,没有人在说话,空气静了片刻。
顾远山喝了一口水,将口中油饼软化慢慢咀嚼下咽,若无其事的抬起身子,挨在林星辞身边坐下。
篝火摇曳下,他们两人的影子被拉的很长,紧紧贴在一起。
他无可奈何,一边自我安慰,一边满脸痛苦的咀嚼着。
就在这时,身边多出一只水壶。
林星辞脸上一如既往的没什么表情。眼皮下垂。长长的睫毛掩住眸子,火光摇曳下,令人难以看透。他的身体却截然相反,就着递水壶的姿势,顺势坐近了一些。
“脖子疼不疼?”
两人都是一愣,抬头去看对方,不料目光恰好对上,顿时像触电一般又迅速移开视线。
哪怕心中记恨林星辞之前莫名其妙的疏远,顾远山嘴角还是不受控制的翘了翘。他从无尽的沉默中品出一丝暧昧,又将那份暧昧翻来覆去的扒拉开来,从中找到一丝林星辞在乎自己的证据,这才心满意足的低下头去咬油饼。
林星辞本想着来个计中计,石棋先上,费展必然不信,他再装成赶考的书生路过,正适合被打劫。谁知道这家伙的警惕心比他想得低多了,前几天真是白搞那么多花样。
林星辞小心绕过昏倒的两人,向马车走去。
咔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