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走出校门,看见满面热汗的戚哲站在对面,拿着一瓶冰镇的芬达等在那,他的眼泪在一瞬间就涌了出来,像是关不上的水龙头,在烈日炎炎的夏季,疯狂流着绝望的水源。
一直以稳重着称的戚哲此刻不知所措,直接把芬达丢在一边,跑过去把人抱在怀里,不管对方会不会觉得热,也不管对方会不会嫌弃身上粘稠的汗,只想抱紧他。
“我……我忘了把……把物理做完了。”
「等等我」
心底冒出的话却无法开口说出来。
事到如今,他原来最害怕的,是不能再和对方生活在一起。
他看完就划了过去,心里也没什么波澜,随后回想了一下自己今晚那个高音,觉得自我感觉挺良好的,那其余的就是设备问题了。
这么想着,没注意身后,有人走过来停在离他不到一米的距离。
“哥。”
后半句“泪汪汪”还没说出口,就被周深打断:“并不认识。”
“……”
这段尴尬的插曲立马被主办方的人来喊话开宴给消解了,周深被请在主席桌敬酒,他站着道谢说客套话时,背后就乘着重重一束目光。
“来,戚总,国内最受欢迎的培训机构创建者,年轻有为,大学就开始创业,跟你老乡,说不定认识哈哈,快打个招呼。”
那人坐着,窝在黑暗里,周深看不清他的脸,但还是笑着介绍自己:“您好,我是周深。”
即使那一刻周围很喧闹,但在对方站起来的瞬间,周深依旧感知到环境流动的突然凝固,以及脑内的一阵轰鸣。
戚哲用大了一倍的手扣住胸口上的小手,解释道:“基因吧。”
随即收获了一个白眼。
“明年我就读大学了,”周深话语里藏着些许憧憬,又有些胆怯,“好快啊。”
“各位爸爸们别为难我了,这会儿真不想加班。”周深笑着婉拒。
经纪人趁机拖着他来介绍:“来来,霍尔公司的老总,不用介绍了吧,上个月刚见过,说两句。”
“您好,刘总。”周深握着对方的手微微鞠躬。
酒店卫生间很大,也很安静,他一进去,刚伸手去接感应龙头的水,就听见某个隔间里传来一些……压抑着的暧昧声音。
虽然在这个圈子里已经待了不短时间,但直面这种事情依旧让周深感觉非常不适应。
赶忙洗了手踏出卫生间,还没走到聚餐的堂厅,经纪人就找着了他,拽着他的手往堂厅旁边的包厢走。
经纪人松口气:“那我去外面等。”
门一关上,周深脸上的笑容立马消失,他盯着热搜上粉丝们的告白,抿了抿嘴,将手机锁屏,去了内室换了套衬衫和宽松的休闲裤。
吃饭的地方在市里一家星级酒店,最高两层被主办方包了下来,电梯不断有人上下,周深在楼下就碰见了好几位赞助商爸爸,脸都快笑僵了。
无数镜头下,周深一身定制look从赞助商的轿车中出现,笑容明媚,举着手熟练地朝着主镜头比了个耶,不远处的粉丝喊着他的名字,他笑着小跑过去接下大捧花束。
夺目与耀眼早已全部拥有。
一段营业走秀和表演过去,后台休息室里。
随即他将手机黑屏,一些无形的联系在这一刻轰然断裂。
周深望着眼前xx大学的大理石招牌和来来往往的学生,良久,才转身离开。
不留下一丝痕迹。
微信里问,戚哲说,学校事情太多,很忙,所以不回家了。
但每次节日都会给周深发红包,生日也会寄礼物,从来没忘。
12年,周深给他发消息:“我学音乐了。”
“我的心不死。”
我的心不死,永远为你跳动。
在成年后的时间,仿佛比之前加速了几倍,就好像绿皮火车一跃变成和谐号,快到不可思议。
话刚落,检票员就来赶人了,周深想问什么都来不及再出口,一步三回头地往列车走,直至看不见对方的脸,他才跑着赶上了车。
一坐到自己的座位上,他马上就打开了那个包裹。
包了好几张报纸,周深解的时候都气笑了,直到他打开盒子,看见那部崭新的手机时,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那一刻,所有的芥蒂都烟消云散,什么反对不反对,什么应该不应该,管它世俗与红尘,他们就是亲人,彼此之间有爱的亲人。
周深想往回走,但检票员已经把铁门关了,他从缝隙中接过戚哲给他递过来的包裹,眼角飘着一滴泪,即将要落。
“别哭,”戚哲在门外望他,眼里全是深情,“上车再看,以后……照顾好自己。”
周深摸了摸被打的地方,提起了箱子,说:“哦,那我走了。”
与此同时,广播开始催促着乘客进站。
他晃了晃书包,朝父母挥了挥手,托着箱子往站台走。
不知为何,那一刻他似乎看见周深一点一点离他远去,哪怕此时此刻,他们离得如此近,可面前的人,好像被时代的风一吹,就能被带走了。
日月窗间过马,从夏日冰凉的西瓜到寒冬滚烫的烤红薯,从宽松的短袖到厚重的棉服外套,从形影不离到被高三补习班打乱且减少的相处时间。
但唱歌依旧是周深每天必做的事,而听周深唱歌也是戚哲每天要做的事。
戚哲看见他背部一瞬的僵硬,却始终未回头,自顾地进了卧室,留下某人站在门口呆立着。
八月底。
火车站候车室,周深离开家乡那天,爸妈不舍且担忧地拽着他的手说一大堆话,让他注意转车时间,别错过了飞机的起飞,注意安全,一路平安。
某天半夜,戚哲刚从外头进屋,看见客厅里还亮着灯,以为是阿姨或叔叔,结果走过去发现,是周深。
瘦小的身躯坐在沙发上,冷着脸却有别样的威严。
“下次早点回来。”周深也没问他去哪儿了,撇下这句话就准备回房。
接受到这份回应,戚哲又开始听见自己心脏的跳动声,撞击着他的胸膛,好像要冲出来奔向对面。
那层他最引以为傲的堡垒一下就崩塌了,等意识反应过来时,他的身体先一步做了行动——俯身给他的月光覆上了一吻。
粘粘的触感,柔软的印记,移开后依旧久久留存在嘴唇上的温度,原来这就是初吻。
好像被无形的刀刃割在心肉上,戚哲张口却说不出一句话。
“没关系,”瘦小的身影继续忙碌着,“学医也挺好的。我现在最愁的啊,是他们居然不给买部新手机,要我用他们的二手货,给我气的……”他在尽力维持着轻松的语气,没有注意到身后的人慢慢走向他,从背后抱住了他,将他整个人都环进了怀里,带着暧昧的气息。
虽然有些惊讶,但他们感情一直很好,周深没拒绝。
所有的悔意和不甘,乘上时间的快车通往过去,等待在成长的消磨下一点一点被抹淡。
七月的尾巴。
家里托人问了很久,给周深找了出国的路子,遥远的异国他乡,读一年预科然后学医,他没有拒绝。
那一刻戚哲听见自己心跳动的声音,如此清晰,指控他的私欲。
“我愿逆流而上 与她轻言细语
无奈前有险滩 道路曲折无已
周深任由他抱着,手指拽紧戚哲的衣袖,难过地埋在他胸口抽泣,话都说不完整,每呼吸一下都感觉要窒息。
“没事……”戚哲抚他后脑,心疼难以言表,“别哭。”
那晚,他们睡在一起,相拥而眠。
试卷上的墨水味道在六月的末尾充斥在了整个家中,写满了单词的便利贴出现在各种家具上。
戚哲经过那扇紧闭的房门时,再也没听过歌声浮现。
太过沉重的压力会麻木一个人的脑神经,周深上考场的时候整个人浑浑噩噩,在考完理综出来时,他一直抿着嘴。
明年?戚哲在心里念了念,明年,他就不能每天看见周深了。
“哥。”
周深笑着看向他,眼睛里满是晶莹。
周深划着屏幕的手指一顿,好半晌,他才转身,看着那个熟悉的陌生人,淡淡笑了笑:“好久不见。”
相比之前包房的冷脸,他坦然的反应反
尽管他清楚明白是属于谁的凝视,但他从始至终都没有回头。
宴会散尽,周深站在酒店门口等着司机开车过来,经纪人在不远处进行商业社交,他垂头刷着手机,随意翻了翻热搜,看了广场几百条粉丝的发言,随后手指停在一条骂他的微博上。
“这么严重的车祸现场粉丝还能吹得下去,高音都劈了好吧,什么撕裂音啊,别学了个词就乱用好吧,真是跟正主一样都是业余水货……”
“哥。”
对方喊他,低着头将眼里所有深情望进他眼底。
一旁经纪人一愣,但很快调整回来,笑道:“原来真认识啊,老乡见老乡……”
“好,好。”那人带着眼镜,一笑眼睛都眯得不见了,两手握着他,其中一只手从周深手背滑到光裸的小臂上,还准备往上揩时,被经纪人一手反握:“刘总,好久不见啊哈哈。”
“……哈哈,是,你换了他带,有眼光有眼光。”
周深在一旁微笑着不作声,又被领着和下一个人见面。
“给金主爸爸们打个招呼。”
周深在背后默默翻了个白眼,但进门的时候很快调整好了情绪,展开了笑颜。
包厢里灯光很黯淡,有人还唱着歌,但一看到他进来了,几乎所有人都站了起来,笑着把正唱歌的人赶下去,说快让大歌星来一首。
论怎么让一个社交恐惧症患者脱敏社交?
答:无法脱敏,只能硬着头皮。
“我去下洗手间。”上了楼层,周深立马借口去喘了口气。
周深低头捧着手机,俩大拇指刷着屏幕,经纪人走过来拍了拍他肩膀:“等会去吃顿饭?主办方特意点了你的名。”
虽然是句问话,但其实并没有什么商量的语气。
“能不去吗?”周深抬头看他,脸上表情看起来单纯得很,在望见经纪人沉默地皱眉后,随即又笑了,“开玩笑,我换件衣服就去。”
14年,周深以歌手身份出道,被经纪公司签下,开始了艰难的娱乐圈生存之路。
六年后。
某榜颁奖典礼。
“想好了考什么大学吗?”
已经再窜了六个厘米的戚哲,完全可以将六年未窜一个厘米的周深“放在眼底”。
“差不多吧……你离我远点,”周深推开他,“大家都吃一样的饭长大的,你怎么就比我高那么多。”
那时戚哲和大学同伴一起合伙的事业正开始起步,还要忙实验和期末考,每天累到躺在地上就能睡着,收到周深这条消息的时候,同伴刚好问他,确定要转型做自媒体吗。
“不转了,”他盯着信息说,“就做现在这个。”
而后,周深收到回复——“好。”
可是周深在大学期间回家的次数寥寥无几,前两年还好,过年回家时,戚哲每次都来车站接他,在短暂的假期里也相处得和谐又莫名隔着一层纱。
后来,戚哲上了重点大学,每年回家的时候再没有人来接他。
“他搬出去住了。”父亲这样告诉他。
半个暑假看不见人,所以是去做小工了是吗。
只是因为自己随便提了一嘴而已,用得着吗。
周深快速抹了一把眼睛,准备把手机拿出来看看,却发现一张隐藏在盒中的纸条掉落了出来,他捡起,打开,看见上面熟悉的字体,写着五个字。
那滴泪还是落了下来,周深吸了吸鼻子,有些艰难地张嘴:“我原谅你了。”
戚哲一愣,随即笑了,英气飞扬。
“你可千万别原谅我。”
车站人潮汹涌,声音嘈杂,可是当有人喊他的时候,周深一下就听见了。
“哥!”
他猛然回头,望见那个最想见的人冲开人群朝他奔来。
他一边点头,一边朝入口处望。
“阿哲大概有事,回头我让他打个电话给你。”父亲一下便看出了他心中所想。
“别看了,没什么好惦记的。”母亲生气地拍了一把他的头。
戚哲有些慌,喊了一声:“哥。”
对方在房门前停下了脚步,但没转身。
“对不起。”
以至于后来戚哲再回想时,也只记下了第一次吻他的感觉了,事后发生了什么,模模糊糊记得好像被很粗鲁地推开了,不过对他来说,没有挨巴掌就是胜利。
后来那个荒诞的暑假,两人之间的话少得可怜。
一方面因为这事起了芥蒂,另一方面因为戚哲总跑出去,待在家的时间越来越少,回来的时间也越来越晚。
“我要你,”身后的人说,“我永远要你。”
这个世界上,永远有一个人会无条件选择他。
浅浅的笑出现在周深脸上,他扭头,用独有的温柔去望对方。
“说好的学音乐呢?”
戚哲站在他房间门口,问。
“我试过了,”正收拾旧书的周深转头看他,眼里是一片黯淡,“没有人要我。”
我愿顺流而下 找寻她的踪迹
却见依稀仿佛 她在水中伫立”
戚哲从没觉得夏夜可以如此安静,哪怕有嘈杂的哇鼓蝉鸣,他却只能抓住漂浮在空中的那抹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