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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第2页)

也许就因为这东西,骆劭宁的母亲杜观凌最终才会松口,同意骆致新把陆俜接回了家——陆俜知道,那个善良的女人是真心觉得自己可怜,所以从没为难或亏待过他,甚至对他很不错,故事里常有的套路,陆俜从未遇到;

但也无可否认,她必定也明白,这个怪异的陆俜注定什么都不可能得到,一双筷子添在家里,于她而言,利大于弊。

即便如此,陆俜还是爱她。

由此,不难想见,陆尔琦大概是动过流了陆俜的念头的,不仅动过念头,也许还实施过什么方法,只是最终没有成功,或者最终没忍心成功。

至于她的犹豫带来的影响,这么多年过去,还在陆俜这具几乎可称娇弱的身体上有所映现:

不够健康的呼吸道,动不动就来拜访的感冒发烧,常常见缝插针趁虚而入的低血压头晕,不一而足。

他妈妈陆尔琦,客观讲来,曾经是骆致新——骆劭宁的父亲——在外边养的三。

说曾经,是因为他妈妈已经死了快十七年。

那会儿信息没那么发达,陆尔琦怀孕四个多月,才发现骆致新有妻有子家大业大,于是带着肚子里的陆俜离开,回了家乡。

经过外侧大厅的休息处,沙发上坐着一个人,陆俜低着头,只瞥到了那人穿的鞋。

他没停步,但多看了两眼。

骆劭宁常穿的品牌。

陆俜心里也清楚,这两个月,与其说是自己成功逃开,不如讲是骆劭宁放他出来。

让他这株从没出过保护罩的植物了解自己是多么无力,让他知道他一个人,得面对多少种不同的恐惧,让他清楚地明白他有多么依恋家庭,哪怕其中的很多欢乐都是虚幻的……

这些陆俜都有心理准备,也在慢慢克服,而无法克服的,是回忆和感情。

等大脑愣过几秒重新开始工作,陆俜第一个念头,就是赶紧走。

他这样想,却没能这样做,因为骆劭宁抬起了他的下巴,颇亲昵地摸了摸他的脸颊,语气柔和,又像混了丝叹息。

“小老鼠,抓住你了。”

后来,两个人的关系变得复杂,骆劭宁叫他的那些称呼也随之变化,似乎已经许久没听见过……

“俜俜。”

这一声仿佛是从记忆里来的。

他本来也就什么都不想要,这一点,从小他似乎就已明白。

骆致新刚把陆俜接回去时,让他改名,小陆俜本能地不愿意,至于后来,则是理性地不愿意。

他的名字念来不很顺口,不太符合声韵美学,俜也不是一个寓意美好的字,但是陆俜不愿意改:妈妈留给他的东西不多;在这世上,完全属于陆俜自己的东西也少,即便是名字,也算一样;更何况,有时候人要认命,这个字和他很配。

“行了,我看你也没啥事,走了啊。”

陆俜说了声谢谢,对方似乎没听到,关上门径自出去。

等了两分钟,没再听见动静,陆俜立刻爬起来,抓着包也准备离开。

所有孩子成长的过程中,总需要一个“母亲的形象”,这个形象也许不是孩子的亲生母亲,甚至可能不是女人,但总得被填补上。

于陆俜而言,这个人就是杜观凌。

所以从前骆致新私底下跟陆俜细说利弊,要陆俜“跟你杜阿姨别那么亲近”,陆俜压根没往心里放。

当然,还有陆俜娇怯柔懦的气质:须知人的大部分气质,多少都与幼年相关。

有几个同学曾经管陆俜叫“苹果花”,固然有“俜”“苹”字音相近的因素,同时也是语含三分暗刺,故意带上娇嫩的“花”字。

不过,那些其实都不算什么,陆俜身上所受最明显的影响,在于他真的长着一朵“花”。

关于当时的情况,外公在世时讳莫如深,骆致新只说“不清楚”,所以从没人对陆俜细谈过。

最后见到母亲,陆俜不过一岁出头,关于她,除去某种接近于感觉的模糊影像,再无其他;

但外公送走五岁的陆俜时那种悲伤却如释重负、不舍又隐含羞愧的复杂表情,至今还刻在陆俜的脑子里。

骆劭宁是陆俜的哥哥。

陆俜跟他妈妈姓。

随便什么八竿子打不着的小事,都能让他拐很多个弯,想起之前三年里的种种,混乱不堪,色彩迷蒙,像含着浸了蜜的柠檬,酸涩和甜蜜并存。

而且,他想骆劭宁,每天都想得要命。

慌乱过后,陆俜可笑地发现,自己心里,竟然说不清是前功尽弃的懊悔多一些,还是如释重负的快乐更多一些。

实名认证和人脸识别这样普遍的如今,但凡还活在文明社会之中,就很难真的躲开一个人,尤其当你要躲避的对方有钱有人脉有耐心时,可能性更小。

这种碰面,几乎是必然的。

陆俜就跟被按灭了电源键那样,一下子挪不动脚了。

完全是下意识的。

那时候他对骆劭宁的言听计从,简直可称盲目崇拜的典型案例,骆劭宁一叫他,他就恨不得马上飞到他边上,问他有什么事。

他不愿意改,骆致新也没这闲工夫勉强他,反正人人都知道他是骆致新领回家的儿子,于是也就这样过下去了。

从小,骆劭宁就很少连名带姓喊他,只跟着杜观凌喊他“俜俜”。

骆劭宁不叫“弟弟”,陆俜于是也只敢在心里偷偷喊他哥哥。

这笔单子绝不能要了。

无法否认的是,虽然原理不明,人确实会有那种不知从何而来的奇特第六感。

自从被要求“见面签合同”之后,陆俜心里总隐隐不安,这会儿,这种不安忽然越来越清晰,他的脚步便也越来越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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