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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恋物(第1页)

“十五岁的时候,他给我承诺:“我会让你过以前的生活。”十七岁的时候,我对他宣布:“我不要再过以前的生活。”他非常吃惊:“我都为你留级,我会带你一起去英国上大学。”他永远爱意充盈、性欲旺盛,到70岁也不减退好奇心和冒险心,而我已经彻底厌倦当他的陪衬,我说我一定要离开你,语气和内心一样坚定。

“接下来是一场持续多年的漫长冷战,我们互相不理睬。我只拜访他的父母,不给他打电话。他对我的冷淡更甚,连他的母亲都对我道歉,说他太不懂事。

“柏林墙在长达三年的风吹日晒下自然倒塌,重归于好那一天,他热泪盈眶,抱住我的肩头,对我行贴面吻,就像欢迎归家的游子。可惜我们已经离开对方太久,再也找不回曾经的亲密。

“大约十岁左右,有一两次,他建议我们骑在对方身上作乐。“这很淫秽,就像性交。你从哪里学到这些动作?”我拒绝他的游戏,试图唤起他的羞耻心。他笑得四仰八叉,笑出只有单只的酒窝:“就是好玩而已,我喜欢这样。”

“他的天性如此热烈,连拥有一个王国的父母也甘愿受他统治。富家子只要在家得宠,走出门就能呼风唤雨。他是一块磁铁,我的朋友总被他吸引过去,和他关系更好。小学毕业前,他染上极严重的肺炎,躺在重症监护室里奄奄一息。隔着窗玻璃看他,我情不自禁想:让他死掉好了。

“这个念头一出现,我的眼泪就淌下来。他的母亲弯下腰,用带着鸢尾花香的手帕给我擦眼泪。

方涧林弯下腰,双手捧着脸认真倾听:“嗯,我还有印象。”

许裕园捧着笔记本的双手开始颤抖,朗读声也不稳,抖得就像走钢丝——不知道是无法忍受这些文字,还是戒药后遗症发作。

“算了,跳过这些幼年回忆,我直接读重点。”许裕园舍弃了几大段,开口念下去,“……他聪明过人,记忆超群,不怎么费心学习,成绩就名列前茅。他高大而灵活,是球场上的明星,也在所谓的贵族运动中拔得头筹。就算忽略家世,他还是万里挑一的优秀,我的整个童年和少年时期都被他的阴影所笼罩。

热水淋过茶叶,蒸汽携带着茶香袅袅升起,许裕园给他泡了一杯凤凰单枞茶,起身从书房里拿出一本墨绿色的笔记本。

许裕园坐在钢琴旁边的琴凳上,和客人隔着一条茶几。他把本子翻开到最后一页,问方涧林:“你想听一篇文章吗?”

方涧林停下敲键盘的动作,“读别人的东西不好吧?”

已经在保姆车上卸妆了,梅荀还是觉得脸上不舒服,下班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去水池洗脸,“你到得很早。”

“今晚你可能没空招待我。”方涧林一边说,把电脑收进公文包里。

上午刚被分手,梅荀到现在人还是懵的,也没有客套。屋里没人说话,气氛极其诡异,梅荀察觉到不对,大步走到客厅,看到自己的笔记本赫然出现在茶几上,整个人气血上涌,差点原地昏过去。

许裕园不明白:“为什么你这么心安理得,高高在上?”

“你是不是问错人?”方涧林说,“为什么心安理得,高高在上,你应该去问他。”

许裕园沉默了很久,直到方涧林他以为他不会再开口的时候,他才说:“我就是追本溯源,想知道你们这类人都是怎么想的。”

一颗自我压抑到枯竭的心,许裕园终于看明白,这就是他全部的爱了,只有这么一点点。

很多年来许裕园都在求索:从未在你眼里看见灼烧的爱意,从未听你在梦中呓语任何人的名字,你没有把爱给我,你对他也没多少柔情,你的爱到底在哪里?

现在许裕园发现了,原来这就是他的爱,孱弱到像一揉就碎的纸,稀少得像手指缝里的沙,一不留神就消逝无踪。

“假如当年是方家败落,我会怎样对他?把一个完整到没有一丝划痕、从没品尝过痛苦的人打碎,摧毁他的脊梁,一定很有意思。假如他生出精神疾病,我一定亲手照顾他,把他的每一个表情动作都记录下来。

“但我真正会做的是:给他钱财身份地位,给他一切和一切。让香槟塔不断流动,圆舞曲一支又一支跳到天明,让他一生逍遥快活,博得所有宠爱,睡遍想睡的美人丑人。谁能凭爱意让富士山私有。收拢在掌心的富士山又如何壮丽。”

许裕园把笔记本合上,低头给自己点了一支烟:“他藏起我的证件,上午我叫了一个师傅过来开锁,从他的书桌抽屉里发现的。”

“妈妈,可不可以借我两万块应急?不是电信诈骗,你下班后打视频给我。”

信息发出后,许裕园又打开了行李箱,把他要带走的衣服和书本重新整理一遍。手指触摸这些布料和纸张的时候,有一种说不出的惺惺相惜,仿佛下半生要与此物相依为命。

门铃响起。很罕见的一天,竟然有客人来访。

“就像一对双胞胎,出生前已经达到亲密的巅峰,从出生到死亡的每一天都在彼此分离。最开始,我们是骨肉相贴的竞争者,互相忌恨,争夺领地。等到分开足够远,一种无言的亲密感逐渐升起。曾经有几个夜晚,临睡之前,合眼后把双手搁在胸前,他的面庞、气息就在黑夜中浮现,如同亡灵在尘世中现身。

“比起乱伦欲望,我对他接近恋物癖。从不为他心旌摇曳。我的目光在他身上流连,并非爱欲,也无同情,只是冷酷的观察描摹。

“缪斯不必懂艺术,他最好完全不懂,因他本人的举手投足一颦一笑,他跳跃的语言和思想,全部都是艺术品。我要让他当我所有的男主角、女主角、非男非女的主角——从国王到婊子,圣女到乞儿。

“他奇迹般的生还,肺炎的后遗症使他梦想破灭——用铅笔划掉“足球运动员”五个字,排在第二位的是“数学家”。数字和图像不在纸上,它们是活的,在空气里运动,他对我说。这又是一个把我拒之门外的神秘领域,我只好走开。

“他形容他的第一个女孩“像一块巧克力”,做好了成年后娶她回家的准备。当他发现他不再爱她,他比她伤心得多。他祈求爱神再次蒙住他的双眼,重新赐予他燃烧心智的魔力。

“天真热忱无分别心,是他的天性。等到长大一些,他就染上千金博一笑的纨绔习气。当我第一次在识字课本上读到‘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根本想象不出这样一座山,却立刻想象出这样一个人。

“记忆里父母总是冷若冰霜,家里的佣人也感染了这种铁石心肠,我从小被要求自立,在生活起居和精神上照顾自己。保持成绩优异和练字练琴占据了我的大部分时间。父母生怕我学坏,我手里的零花钱少得可怜,每次出门都只好花他的钱。只能在新年和生日的时候,恳求爸妈送他极昂贵的礼物来补偿。

“我已经是一个成熟的儿童,年长两岁的他还被阿姨追着喂饭。我已经开始读纳博科夫,他洗澡到一半还会光着跑出来,在客厅地毯上打滚,趴在长辈的膝头撒娇。我深深鄙视他的放肆,心中所想脱口而出:“你就像一个女孩。”

“我们为此打架。很多年后,我发现这句话反过来说也是对的:“你比男人更男人。”——而世上大多数人既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

“你一定要听,它的题目是:。”许裕园有一点乡音,平时讲话轻声软语,只在朗读的时候才强迫自己字正腔圆:“最早的记忆是,在草地上玩捉人游戏,不穿大衣,只穿一件衬衫……”

“好吧,看来我无法逃走了。”方涧林摘下金属框眼镜,把电脑从大腿挪到沙发上。

“院子里突然下雨,地上泥泞,我们跑进屋里。卫生间里开着热烘烘的暖气,有人用一条棕色格子的大毛巾裹住我们,我们在毛巾底下咯咯地笑……”

梅荀把许裕园从琴凳上拎起来质问:“你怎么又翻我抽屉?”

方涧林盯着许裕园看,试图从他的面庞找出什么相似的痕迹,最后只能放弃。也许,他们唯一的相同点就是条理清晰、聪明过人。

我同父异母的亲弟弟,非要追本溯源的话,说不定是因果报应呢,方涧林想。你永远不会知道,二十几年前,你的母亲破坏我的家庭。你的外公外婆只是一对普通的中学老师,你是否想过,为什么你可以住这么好的房子,从幼儿园到高中都念最好的贵族学校。是因为我们方家花几千万搞定了一个私生子。

许裕园把笔记本递过去,让方涧林接住手里这重量。方涧林接过笔记本,打开看了一眼,受到惊吓似的立刻合上。他的表情扭曲起来,过了好久五官才回到正确的位置:“我都替他尴尬,真是丢人丢到姥姥家,搞这种东西就不能用十二重保险箱锁起来?”

许裕园弹了一下烟灰,心想也许梅荀并不是天生冷血。“可能他所有的爱都在少年时代为你燃烧完了,只剩下这本干巴巴的残骸。”

“他是一个活在幻想中的人,很少对真实的东西投入感情,他唯一爱的就是他的花言巧语。”方涧林把笔记本摔到茶几上,举着烟摇摇头,“他也不爱我,除非他看着我的眼睛说爱我。”

开锁师傅撬开了书桌的带锁抽屉,许裕园的护照和身份证被压在一叠厚厚的笔记本下面。笔记本中多是梅荀未完成的习作和读书笔记,其中一个墨绿色的本子格外陈旧,连纸页都瘫软泛黄,翻开来看,扉页上有一个“林”字。

许裕园没有读到想象中的柔情爱语。本子里的内容枯燥至极,事无巨细地记录了方涧林的一切,还用红笔在段落旁边注解,阐明他要如何变形和使用这个素材。

记录者的精密严谨,就像生物学家在写动物行为观察;笔调之冷峻,如同剖解尸体。只在许裕园朗读出来的后记里,梅荀才在字里行间流露出一些温情和迷恋。

之前梅荀一直锁住他,所幸今早他俩彻底摊牌了,梅荀留了一把钥匙在家。

“他在宾城有一个商业站台,被粉丝堵在回家路上。”许裕园先给客人倒了一杯白开水,才不紧不慢地煮水泡茶。

“我就是上来看一眼房子,我还没来过。”方涧林光这么说,也不贸然动身,安分地坐在沙发上等主人归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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