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接生——如何隐藏婴儿——所有一切令人焦头烂额。
好在罗亚不知从哪搞来了带有沉默术的硬币,最终无论是生产时的痛苦也好,婴儿初生的啼哭也好,都被沉默掩盖。
等罗兰终于睡着,罗亚把他交到欣夏手中,后者颇有些不知所措地抱着那个小小的身体,看着他皱巴巴的小脸。
但他已经竭尽全力去做了,他想,他有成功打消她的疑心吗?
他有保护好罗兰吗?
唐寇德·菲尔多纳,婚前名:唐蔻德·雷亚。
门关上的瞬间他倚着门瘫软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起了粗气。
……好可怕。
尽管他们只是不咸不淡地交谈了几句,可唐蔻德那打量的目光,让他联想起注视着猎物的蛇。
——只要有罗兰在,他就不会感到绝望。
直到那一天。
他亲眼目睹了罗兰被其他人压在走廊上狠狠操干。
巡逻,征战,挥舞手中兵器。
张开双脚,赤裸身体,带上以性为目的的刑具。
浑身上下从内到外都被玩弄,人的身体着实相当不可思议,久而久之,连这些也会习惯。
亚斯托利一脚就把他踹出了老远。
——只要这样就好。
罗兰站在亚诺琳德门口东张西望,欣夏远远地看着,确保对方看不到自己。
罗兰正坐在窗口边,从欣夏的所在地望去,看得见他身上一片高温颜色。
这是他近半年来第一次看见弟弟的身影,这只是远远的一眼,在伊里希德的监控下。
但就算只是这样,也已经足够。
他们被伊里希德发现,年幼的精灵和贵族达成了条件。
——无论他怎么样,只要罗兰没事就好。
“伊里希德家不需要两个祭品。”
“当然如此。”欣夏说,“您能知道伯父的所有行动吗?”
这句话没有令唐寇德动摇,甚至她的笑容更深了,发出的笑声如同银铃一样。
它在廊道上回荡,好似寄宿在菲尔多纳家族建筑深处的鬼魅一般。
他们带着安和罗兰逃出地下室,外头各式各样的声音与光都在闪烁,激得欣夏只想落泪。
兵荒马乱间,他们与父母失散。
菲尔多纳屋子的角落比以往更加可怖,欣夏抱着罗兰不住地颤抖,脑袋里安和父亲的话正不住地回荡。
——他没有意识到这句话后来会带来些什么,欣夏也是。
后来。
罗兰出生后在那个地下室里度过了九年时光。
“是的。”他回答道,“如果只是这件事的话……我一会儿还有剑术课。”
“嗯。”唐蔻德只是应了一声,“有你这样的孩子,菲尔多纳着实前途无量啊。”
等欣夏意识到这其实是句反讽已经是很久以后了。
“……就如曾经说的,我无法知晓他的一切动向。”
“是吗?呵呵……”唐蔻德露出了一个好看的笑容,“你平日里可是总粘着他啊。”
欣夏记得这段对话曾经发生过,而这一点加重了他的不安与怪异感。
安又说了很多,地表的事,她儿时的事,她听说的事。
她像是要把这些事传承给罗兰,让他把它们牢记于心一般。
欣夏觉得还是个婴儿的罗兰多半听不懂那些,但精灵语那独特的腔调有着总是有着歌般的韵律,或许是听着那歌,安讲故事时,罗兰总是格外安静。
“父亲的事我不清楚。”欣夏努力让自己听起来更有说服力一些。
“那可是你父亲呀。”唐寇德·菲尔多纳说。
她是杰洛尔·菲尔多纳的妻子,年轻又美丽,身上散发着浓重的香味。
父亲把沉默术硬币放到远处,声音随后便宣告归来,惹得欣夏怀里的孩子吐了个口水泡泡。
欣夏有些想笑——没有理由的,就是那样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微笑,他把罗兰摁在自己心口,心想也许他能听着自己的心跳睡去。
就像安说的那样。
作为家族结盟的象征,她嫁入了菲尔多纳家,对于在战斗与魔法两方面都没有什么长处的唐蔻德而言,这也算是她的一份“工作”。
欣夏把他在廊道上遇到的事告诉父亲,后者露出若有所思的目光,叮嘱他一定要小心。
不过这件事带来的记忆很快就因为罗兰的降生被冲散,混杂着两方血统的孩子出生时带来了一场小小的混乱。
好可怕。
那香味也好似某种陷阱,只等着有蠢物被吸引然后再将他们杀死。
好可怕。
“说得也是啊,呵呵呵……”她说着,缓缓走向欣夏,“真是个明事理的孩子。”
接近的香味让欣夏顿时寒毛直立,然而唐蔻德没有在他身边停留,他们只是错身而过,她的裙摆掠过欣夏的脚踝。
直到长裙的婆娑声渐行渐远,欣夏才意识到自己的心脏跳得飞快,他绷住了面孔,快步走向自己的房间。
——罗兰……
无数次在失去意识前,他脑海里闪烁过罗兰的面孔,另一个世界就这样被隔离。
接下来他会坠进黑暗里,但他迟早会醒来,那样的黑暗绝对无法将他侵蚀。
“如何?这可是你的请求。”西利亚斯站在他身后说,他的手探进欣夏的衣服,肆无忌惮地拉扯着拴着链子的乳头。
欣夏发出微弱的闷哼,将脊背挺得笔直。
——他发誓一定要保护好的弟弟。
——只要他平安无事。
“你要去亚诺琳德就读。”亚斯托利·伊德里希说,他摇晃着手中的酒杯,“祭品越有价值越好。”
“我有……一个请求。”欣夏赤裸着跪在他脚下,亲吻着他的脚背。
“既然如此,就先把他交给我们好了。”唐蔻德·雷亚正在微笑,“彼此不见面……也更加方便培养吧?”
她的笑容和香味,都比之前还要浓烈,宛如深渊的怪物,正一口将他们吞下。
——只要他还活着。
——无论如何,要保护他。
那个婴儿在他怀里沉睡。
黑暗里,两个人的呼吸交织在一起。
九年里,他们小心翼翼地隐藏着这个孩子,也曾遇到过许多次被发现的危机,好在最后,一切都迎刃而解。
直到那一天,欣夏忽地在深夜被叫醒,罗亚站在黑暗里,脸上是一片躁动的红光;他说:“伊里希德来了。”
伊里希德讨伐了菲尔多纳,但那个晚上对于罗亚和欣夏而言,是个不折不扣的机会。
当他和父亲说这件事时,后者拍了拍他的头,说道:“你要保护好弟弟。”
欣夏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个,他仰着脑袋,有些不知所措。
父亲笑了笑,他没有解释,只是重复说:“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一定要。”
他徒劳地想将注意力转移到别的事情上——例如唐蔻德那淡紫色的口红——然而事情显然没有他想象得那样顺利。
那双黑色的眼睛好像要把他吞没进去一样。
欣夏挺了挺脊背,挺直的脊背会让他觉得自己更加有力量,让他可以去与外力对抗。
他的安静让欣夏有时会错觉事情能就这样安安稳稳地持续下去,一直一直。
但他们前往地下室的频率正在逐渐变少,父亲说,近来瞒过守卫已经变得越来越难。
——“知道你父亲在哪吗?”
欣夏闻到那气味时已经来不及退开了,他们就那样在廊道上相撞,在最初装模作样的寒暄后,对方以漫不经心的口吻问出了方才的问题。
“他只是我的父亲而已。”欣夏小心翼翼地斟酌着用词,“我无法知晓他的一切行踪。”
“是吗?呵呵……”那低笑的声音令人不快,暖灰色的眼睛里闪烁出的探询目光也足以令一个孩子不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