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如同冰雕一般,冰冷地站在那儿,旁观着陈叙的行礼。挣扎、胶着、困窘。
隔了一会儿,他才突然开口,僵硬地说:“我知道了。”
陈叙仍旧毫无反应地跪伏在那儿。按照礼仪,只有在上位者让下位者起身之后,下位者才可以站起来。
尤斯塔突然从恍惚中回过神,他打算说什么。
但是在此之前,陈叙突然驯服地说:“是,殿下。请原谅我,我在乡下地方待得久了,忘记第一时间向殿下行礼。”
随后,他规规矩矩地朝尤斯塔行了礼。
谢尔菲斯家族位列帝国皇位的继任者家族之中。如果在位的皇帝没有后代继承皇位,那么谢尔菲斯家族——也就是尤斯塔,就会是第一顺位继承人。
而现在在任的这位皇帝,因为多年前的一次征战,已经丧失了生育能力,并且,似乎在暗中与谢尔菲斯家族达成了某样协议。
换言之,尤斯塔就是板上钉钉的未来皇帝。
那是——他的尤斯塔·谢尔菲斯。
他说:“你这样的贱民,注定一辈子仰视我。”
陈叙毫无反应地继续跪在那儿,浑浑噩噩。他像是习惯了,又像是充耳不闻。他只是跪在那儿,也不向尤斯塔行礼,也不对尤斯塔的话做出反应。
尤斯塔·谢尔菲斯,这个纨绔随性如同蠢货的世家继承人,在这一刻本应该大发脾气,但是他低头看着那个跪在地上的男人的身影,一瞬间头脑如同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
在另外一个世界,他见惯了同一张面孔的谄媚、讨好与爱慕;在另外一个世界,他享受着整个宇宙的溺爱与呵护。
或许,作为代价,他就需要在这个世界里,承受来自每一个人的恶意。
他垂着眼皮,感到一点难以为继的疲倦。他躺在床上,陷入了沉眠之中。睡梦中,他也仍旧皱着眉,尽管另外一个世界的他将怒火发泄在了同样名为尤斯塔的生物的身上。
……这样对待一位客人,可真够失礼的。可是尤斯塔就是这样的人。
他的管家也非常了解他,十分顺从地答应了。
并不知道自己晚上没饭吃的陈叙,在自己的那个简陋的小房间里,静默地站了一会儿。
……陈叙甚至没有回头看他一眼。他想。
他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十分莫名其妙。他不禁皱起了眉,又懒得多想,只觉得这个废物真是——
他想了许久,最后想,这个废物多少有些令人在意。
尤斯塔如此恶意地想着,却没有意识到,如果是往常的他,那么他此时可能已经将这些残酷的想法实现了;但是现在,他只是这么想想而已。
……某些改变已经在悄无声息地产生了。而没有一个人意识到这一点。
尤斯塔想了片刻,然后百无聊赖地摆了摆手,说:“行了,你走吧。”
他看起来清瘦、苍白……身体不太好……看起来冷漠、与世隔绝……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对他毫无影响,他像是毫无生命力,下一刻就行将腐烂……
尤斯塔突然回过神,不禁莫名其妙地啧了一下,感觉自己今天十分奇怪。
就这个f级废物,他为什么要去关注?不过是随手抓来的一个小乐子,因为有人听说今年陈叙又要去往陈家主星,而他又刚好路过,所以才顺手把陈叙带上,想要提前看点乐子。
如果是别的f级异能者在这儿,那可能已经跪在地上,在尤斯塔的异能者气场之中瑟瑟发抖了。
而陈叙只是停顿了一下。
但是情况也差不多。因为那个本来懒洋洋躺在沙发上的男人,突然站起来,走到陈叙的面前,踹了他的膝盖一脚。
尤斯塔仓促地想到这一点,于是烦躁地说:“行了,你起来吧。”
陈叙这才安静地站起来。
尤斯塔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视线,奇怪地打量着陈叙。
那是如同仆从一般,伏在地上的一个礼节。如果他做得更加妥帖一些,那说不定还要亲吻尤斯塔的鞋面。但是他假装自己忘记了。
而尤斯塔似乎也忘记了。
尤斯塔只是僵在那儿,某种恐惧的情绪充满了他的心灵。他困惑不解,无动于衷,不明白那种情绪为什么会出现在他的大脑之中。
而陈叙所在陈家,则是每一任帝国皇帝上任之后,第一个宣誓效忠的家族。
换言之,陈叙也不过是尤斯塔的臣属而已。他本就应该跪下行礼——在这个腐朽压抑、等阶森严的帝国之中,规矩就是如此。
他的确跪下了,但是什么都没有做。
巨大的恍惚与痛楚突然萦绕在他的心头。
……什么……什么?为什么……可是……不……不应该这样……!
奇怪的情绪充满了他的心灵,令他没有办法在第一时间对陈叙这种冒犯的举动做出什么反应。
可是,他非常清楚——那个尤斯塔爱着他。他报复他也无济于事。
那只是一种发泄。
而那是他的所有物。
他的心中划过一个模糊的念头,他想,在这艘飞船上找到如此简陋的房间,还真是难为尤斯塔·谢尔菲斯了。
随后,这样的念头也消融在空白的大脑之中。
他总是不愿意在这个世界中多想、多思考。他总是冷淡地对待着这个世界,无论这个世界的人们对他施加多大的恶意,他都只觉得可笑。
他将这个想法分享至自己那帮狐朋狗友的群里。
然后得到了一片嘲笑声。
这可把尤斯塔气坏了。他通知管家,今天晚上不给陈叙吃饭。
一直站在一旁如同透明人的管家便向前一步,轻声说:“那么,陈叙先生,请跟我来吧。”
陈叙便跟着他离开了。
尤斯塔站在那儿,如同着了魔一样凝视着陈叙离开的背影。直到陈叙消失,他的心中才缓慢流露出些许遗憾与失落的感觉。
可是他看着这个家伙像是个泥塑娃娃一样,面对他刻意的欺凌毫无反应,又觉得无趣。
他不禁想,如果更加残酷地对待这个家伙,那么他会露出什么表情呢?
如果伤害他,那么他会觉得痛吗?如果杀死他,那么他会感到恐惧吗?如果将他半路抛下在一个无人的星球,那么他会觉得绝望吗?
陈叙不得不跪在尤斯塔的面前。
他垂着头,也垂着眼皮。他冷漠得像是个塑料娃娃,任由傲慢的尤斯塔折腾他。
尤斯塔就这么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然后嗤笑了一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