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前的平安夜那天，也是这样，但高一程这次却是让他们回答假设的问题——“如果你们哥哥，以后要离开家去比较远的地方工作，你们愿意吗？”

比较远的地方，也就是他不会再留在自己和秋光身边……那不是跟爸爸妈妈一样吗？秋月心想。爸爸妈妈已经“不要”我们了，岚哥怎么可能……

秋光一开始不正经地说“那不是很好”，终于没人管他了。高一程强调这不是开玩笑，让他们认真想一想再回答。秋光“嗯”了很久，没有成形的答案；秋月始终沉默，逃避回答。高一程看他们的神情，似乎得知答案了，“没关系，不用回答也可以。”然后，秋月看到他开始沉思。这个问题，好像对橙子哥哥来说真的特别重要。秋月莫名有不好的感觉。这个问题，好像并不是“如果”，不然为什么橙子哥哥那么严肃地对待它？

秋岚站在科室所在楼层，望着熟悉的走廊病房护士站，心底突然升起一种强烈的犹如寄人篱下的无所归属感。好像周围一切都是融洽完美的整体，只有他是“不小心”闯进来的个体。他茫然起来。

“橙子哥哥，你跟我哥吵架了？”

家里餐桌旁，秋光把作业递给高一程同时，问了他这么一句话。见高一程没有立即回应，秋光“哎”一声，摇摇头似乎拿自己哥哥没办法，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道：“我就说吧，果然我哥的脾气啊，连橙子哥哥都受不了。”

因为没有时间和精力——查房问病史手术写病历接诊手术病历业务学习看片，而真有休息时间，也是真的休息打盹儿。除此之外，还因为只把它当做工作，反正只是干完就走，又不是真情实感要装扮的家园。

……而且，就算注意到，又怎样？

“你的环境非常不好。”

受伤生病的人是熟人，抱怨惨叫声是bgm——这部电影，一定是这个样子。

……不应该这样。

“我不希望你继续这样下去。”

秋光和秋月在写作业时，也有听到哗啦啦的声音，但也以为是雨。秋月这会儿看看地上的水，抬头看向餐厅另一边的走廊方向，猛地反应过来：“水管爆了！”

这不知道流了多少水，浪费了多少钱！秋月几乎想都没想，急忙往厨房方向跑，一脚棉拖鞋踏入水中，水冰凉刺骨。他全身禁不住颤抖，停了一下，但想到自家的水还在流，钱在不停地流失，他咬牙，要抬脚继续过去，然而棉拖鞋吸水变得又湿又重，举步艰难。

秋光想跟着秋月过去，高一程按住他的肩膀：“等下。”

他想把岚哥带到哪儿去？

秋光按高一程讲的思路重写错题。高一程扭头，看到秋月正低头看着作业题，在认真思索。然后，他听到哗啦啦的声音。

像是从外面传来的，但是天气预报没有显示今天下雨。

正常人是会笑的，正常人走路动腿甩胳膊，原来是特别自然是无意识举动。然而对于那些患者，开始康复的患者，就算有意识，刻意去做，也是非常痛倦非常困难的事。

秋岚看着路旁一二十岁的年轻人们。他们在吃吃喝喝逛街互相开玩笑。正常人原来是这样生活的，正常人为什么会是这样生活？

之前就算下班，也没好好静下心观察过路人。

之后，秋月见他与岚哥关系突然紧张，更加确定自己的想法没有错。

发生了什么？岚哥想离开我们吗？还是说，橙子哥哥他……

秋月紧紧握着笔的手，微微发抖。

“没有。”高一程低着头，用铅笔在秋光的错题上画了个圈，轻轻说道，“是我惹你哥生气了。”

秋月盯着高一程的脸。

高一程辅导他们时，会偶尔问一些关于他们、关于岚哥、关于他们家的事情。秋光可能是想逃避动脑子写作业学习，总是回答他好多实话。秋月听他连岚哥小时候梦想数钱都说出来，真怕他别把家里存款都给坦白。

废话，医院这种环境怎么可能好。要不为何会开玩笑说不要和医生成为熟人。

“你不属于医院。”

那我应该属于哪儿？

秋岚想起那天高一程对自己说过的话。

他说的“这样”，是这个样子？

秋岚这时才发觉，自己一直待在这里，但似乎真的从没有“注意”过这里究竟是什么样的地方。

高一程把包放沙发上，脚穿着马丁靴趟着水，走到秋月身边，握住他的手臂不让他再往前走，说道：“你们在这里等着，我过去看看。”

当辅导结束，高一程在客厅穿上大衣提包准备离开时，才意识到，这不是雨声，这也并不是从户外传来的。

“橙子哥哥，有水！”

秋光指着餐厅那边的地板，不知从哪儿来的水，淌了一地，还想漫向客厅这边。明明几分钟前还没有。

秋岚想道。

其实我也跟患者一样，等于在病房待了好几个月。

医院对我来说才是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