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例六:美鱼人的短暂性记忆消失症(上)第2页_来自地狱的烦恼 - 一曲小说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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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例六:美鱼人的短暂性记忆消失症(上)(第2页)

“星光,你信任我吗?”马修用温和的声音问。

“……为什么这么问?”星光突然提高了音调。

“因为我希望得到你全部的信任,那样我才能知道怎样帮助你。”马修坦诚地说,“你说海蓝迷路了,但我觉得有些奇怪。按照你的说法,海蓝并不是第一次迷路,事实上因为他的记忆里的原因,他非常容易迷路。但这一次也许他遇到了更大的麻烦,我猜的对吗?”

“嗯。”马修应了一声,说,“这样知恩图报的情感值得尊敬。你说完了吗?”

“不…… 没有。”星光忧郁地说,“那一天他确实很失落,但海蓝并没有那么容易受到打击。让他绝望的事发生在后来。请你耐心听我说下去。我们都为有这样执着的朋友感到自豪。但是海蓝并不这样觉得。虽然他总是忘记一天前的事,但是无法报恩的忧郁心情似乎在他的心里一天一天地积累了起来。他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我们尝试劝说他放弃,但你知道,我们无法天天都苦口婆心地劝说他。

“某一天,我们一个不留神,海蓝又消失了。大家都以为他只是像往常那样去找那个人类,也会像往常那样在天黑之前回来。但很快我们就发现问题来了。我们经历了一次又一次涨潮和退潮,但海蓝始终没有回来。那时我们才知道不太妙了。”

马修露出迟疑的神色,说:“既然他不记得那个人类,他怎样辨别那个人就是火焰呢?”

星光在水中缓缓扇动了两下贝壳,似乎是因为仓促混合的人造海水令它不舒适。它说:“我们问了他同样的问题。但海蓝只是说,那是因为我遇见了他。当我遇见他,我就知道那个人是他。”

马修无奈地唔了一声,说:“请继续。”

他再次低下头时,在纸上看到一行新的留言:谢谢,你是最棒的。

马修心想,没有比这更动听的情话了。

现在正是春夏交替的季节,北海上空阳光充足,海水就像翻滚的蓝水晶一样炫目。马修戴着太阳眼镜,穿着衬衫和沙滩短裤出现在海滩上,正躺在白色躺椅上喝

地图?

马修好奇地图上会有什么让劳伦茨鼓励他打破自己的原则——要知道原则对一个德国人来说简直比生命更重要。他打开电子地图,随口问星光:“你说过你从北海沿着莱茵河过来?”

星光:“千真万确。我们居住在离入海口不远的地方。”

“等等……”马修不得不打断星光,“首先你得清楚,我无法进入别人的脑袋。”

“请不要拒绝我。”星光请求道。它将贝壳张开到最大,柔软的躯体微微皱缩。马修看着它,目光渐渐变得惊讶起来。他看到星光努力掀起自己柔软的肉,露出肉与贝壳交接的地方。那里竟藏着几颗金色的珍珠。它不仅独自顺着河流来到阿尔卑斯山脚下,居然还携带着几颗珍珠!

“这是我们唯一能给你的。”它用柔软的肉足将珍珠一颗一颗地推到贝壳边缘,“我代表我的族人,横跨了整个国家来找你,我不想让我的族人失望,更不想海蓝的最后一线希望消失。请帮助海蓝!”

星光似乎颇为遗憾地闭起了贝壳。沉默许久,它又缓缓张开贝壳,说:“是的,他回来了。 就在我们以为我们失去了所有的希望的时候,他回到了我们中间。我是第一个叫出声的,我的同伴们被我的叫声吵醒,纷纷张开贝壳,然后发现了他。当然,他完全不记得我们,他被我们的欢呼弄得一头雾水,但那时候我们由衷地为他的回归感到高兴。”

马修注意到当星光提起海蓝的回归时,它的口吻中透露出了一丝感慨。但这种感慨的口吻听上去并不如他所说的那般充满喜悦。马修猜想星光就快说到了问题的关键。而他猜的没错。

星光:“但是,我们很快就发现海蓝变了。在他消失的这段时间里,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或许也永远不会知道。但是自从海蓝回来以后,他就彻底失去了笑声。他不再有作为海蓝的他曾经有过的所有自信和活力。他就像一条死鱼一样在水底趴着一动不动,甚至任由沙子把自己掩盖起来,任由小鱼啄食自己身上的绿藻。我们都以为随着时间流逝,海蓝会忘记可能发生过的不快,毕竟他是那么的健忘,他的天性又是那么乐观。但事实上,在陆地上的经历却成为了他的梦魇。现在再多的失忆也救不了他了。这就是我为什么拼命来找你的原因,马修医生。”

“你可以想象吗,他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想起那个叫火焰的人类,然后就要尽一切努力找他报恩。但在他寻找的途中,他往往忘了自己在找谁,等他莫名其妙地回到我们身边,看到他在绿藻上记录的故事,他又会想起‘火焰’,然后不顾一切地去寻找他。”

马修同情起那条叫做海蓝的鱼来,问:“然后呢,是什么让他伤心欲绝?”

星光叹了一口气——马修好奇一只珍珠贝是怎样做到叹气的——用一种悲天悯人的口吻说:“唔……让海蓝伤心欲绝的原因我马上就会提到。那是因为命运,医生。我想后来发生的一切都是因为命运。是命运最终让海蓝找到了火焰。

“我们央求海鸥带去消息,代价是一些食物。可是当海鸥折返的时候,他说那条鱼并不认识我们中的任何一个,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叫什么。但是他的鱼脊上的确有一道伤痕,和海蓝身上的伤痕一模一样。那时我们便知道,海蓝仍然活着。”

“我们欣喜若狂,不惜用更多的食物笼络海鸥。在满月即将到来的那个傍晚,我们让海鸥给他带去消息,让他趁自己长出两条腿的时候回到海洋。尽管那意味着再次冒险,但是我们坚信即使他不再记得我们了,他一定也会听从我们的意见。因为对海洋生物的我们而言,自由是比情感更重要的东西。失去哪怕一天的自由,对我们来说都是煎熬。”

马修想插嘴问海蓝有没有听从你们的意见呢,但他想到星光的坏脾气,决定闭嘴。

星光突然将它的贝壳张开,似乎在表达自己的愤怒。

“所以我说过,请你听我说完。”它大声说。

马修:“……”

“我只在传说中听到过这种生物,但你让我相信了鱼人真的存在。好吧让我们言归正传,海蓝在满月时会长出两条腿。那么你的担心是什么呢?他离开的那一天正好是满月吗?”

“是的。”星光遗憾地说,“从潮汐里我可以感觉到,那一天正好是满月。但是过了很多天,海蓝都没有回来过。我担心……不,我知道他一定是靠着自己的两条腿上岸了。我见过人类走路,如果他的那两条真的是腿的话,他一定可以像人类一样走路。但是我担心我那可怜的朋友是不是能在岸上好好地呼吸,会不会又被恶劣的人类幼体捉去玩弄。他实在是个令人担忧的家伙,他是那么的倔犟,又丝毫不肯相信人类的邪恶……对不起医生,我不是在说你邪恶。但大多数人类是邪恶的。他的记忆力那么差劲,却很少记录自己被欺负的事。你可以想象吗医生,他如果真的上了岸,他一定会倒大霉的。”

马修理解地点头,虽然星光并看不见。先不论海蓝的性格如何,仅仅是他那副鱼人的长相就足够让人害怕的了。如果他毫无防备地迈开腿上了岸,而周围又恰巧有人看见他,那他一定会被周围的人攻击。

马修:“是怎样的腿,你可以描述吗?”一边说一边无意识地在自己的笔记本上画了一个朝天的鱼头,又给它添上了两条蛙腿。

星光确定地说:“那两条腿不属于海洋,因为它们极不适于游泳。如果让我说,我倒觉得那像两条人类的腿。我见过人类的幼体,他们喜欢光着腿在海边走。海蓝的腿和他们的像极了。”

马修手一抖,差点将羽毛笔折断在手里。出于心理医生的专业素养,他并没有表露出自己的惊讶,而是默默地重新画了一只鱼头,在下面添上两条人类的毛腿。看到自己画出来的图像,他在心里啊了一声,轻声说:“鱼人。”

“天哪……”珍珠贝星光懊恼地说,“我为什么要说那么多呢,我答应过他永远不对其他人提起他的秘密!”

马修挑起一边眉看着那枚珍珠贝,星光又自言自语地说:“但是他过了一天就忘了我的约定了。既然这样,那就当做没发生过吧。”

马修:“……”

那枚珍珠贝冷静了下来,开始叙述自己的故事。

“我叫星光。我来自北海海岸线。”

那枚叫做星光的珍珠贝说道,“我来找你,是为了我的朋友海蓝。海蓝是一条鱼,颜色就像他的名字一样美丽。但是,我那可怜的朋友被一个问题困扰着,使他终日伤心不已,变得越来越衰弱。如果再没有人帮助他,他一定会就这样死去的。”

马修透露出了适可而止的怀疑,并用温和的语调避免对方认为自己站在他的对立面。那对星光似乎管用。它又迟疑了一会儿,终于决定吐露真相。

“好吧……”它无奈地说,“那是因为……因为……我的朋友海蓝,他有一个秘密。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马修嗯了一声,鼓励星光继续说下去。他发现自己不仅想帮助星光,而且对海蓝的去向本身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为什么?”马修仔细地做着笔记,在听到星光这么说时,他抬起头奇怪地问,“他曾经也经常离开,为什么这一次事情就糟糕了呢?”

星光迟疑地说:“因为那……那代表他迷路了。”

马修:“?”马修从星光了口吻中听出了些许异样的感觉,直觉告诉他星光在敷衍他。他微微皱起眉头,盯着那只泡在水里的珍珠贝看。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他已经对这个来自海洋的,似乎有些匪夷所思的故事认真了起来。

星光于是继续叙述起来。

“那天海蓝在海岸边看到了火焰。他看见火焰与另一个可能是雌性的人类走在一起。他们两个沿着海岸线来来回回地走来走去。海蓝用他最大的努力,在海里使劲地扑棱,想要引起他们的注意,但最终都没有成功。他从黄昏一直扑棱到日落,直到用光所有的力气。最后他意识到,再不回来的话,他就会忘了自己为什么会呆在那边,这才精疲力竭地回到了我们的居住地。尽管他非常失落,他仍然按照习惯将他的所见画在了绿藻上。”星光看到这里,仍然不忘嘲笑一句,“如果不是他向我们解释,那些画永远只有他自己才能看明白。

“从此以后,我们发现海蓝有了一些变化。他仍然十分健忘,他总是不记得自己住在哪儿,不记得我们这些朋友,甚至不记得自己该吃什么,但他却隐约能记住自己遇见过一个人类。他简直是用自己的一辈子来记住了他。”

“那一天海蓝像往常那样游到海岸边寻找火焰——如果你还没有弄混的话,就是那个守林人的后代。但那一天注定与往常不同。如果我们能料到后来海蓝会变成这样,那一天我一定死死夹住他的鱼鳍,不让他离开我们……”星光的声音变得很轻,陷入了深深的遗憾中。

马修在星光停顿思索的时候问道:“那一天海蓝遇到了火焰吗?”

星光回过了神来,说:“你说的没错,医生。后来海蓝回来后告诉我们,那天他遇到了火焰。真真切切地看到了那个人类。”

马修瞥了一眼莱茵河的位置,那条河流非常的长,跨过了几国,从荷兰鹿特丹的入海口一直延伸到他们所在的慕尼黑。

入海口……马修琢磨了一下,突然明白了劳伦茨让他看地图的原因,那令他瞠目结舌。他意识到如果星光居住的地方是入海口,那它从北海到慕尼黑的一路都是逆流而上,根本就不是他所想的那样随着河水飘过来的。

他惊讶地看了劳伦茨一眼,发现劳伦茨正用“这样你还忍心拒绝吗”的眼神看着他。马修正经地思考了几秒,像是努力地做了什么决定,然后扭头对珍珠贝说:“好吧。我会履行我的诺言,尽我所能帮助你。那恐怕不是进入别人的脑袋,但我大概知道,你希望我做的是什么。”

马修怔怔地看看那只可怜的珍珠贝,又侧过头,求助地望向身边的劳伦茨。

劳伦茨显然被那只小小的珍珠贝打动了,正充满同情地看着它。当他注意到马修向自己投来求助的目光,便用魔法在他的笔记本上烫下一行字:你的催眠术用不上吗?

马修迟疑了一会儿,劳伦茨接着写道:我知道你的原则是不在人界使用魔法。这是你的决定。不过在决定前先看一眼地图。

马修:“我明白你的意思,如果你能带我找到他,我会尽我的力量开导他。”

“不。”星光却拒绝了他。马修疑惑地看着它。

星光:“不是这样的。我来这里是因为我听说你能够进入别人的脑袋——别人是这么跟我说的。希望你知道我要说的是什么。不管怎么样,医生,你已经答应过我,说你一定会帮助他。你会遵守承诺对吗?我们希望你进入海蓝的脑袋,然后把他不愉快的记忆擦掉。也许火焰就是他不愉快的源头,请你帮助他忘记那些事,忘掉那个人类。如果不这样做,海蓝就要死去了。他的生命正在枯竭,就像失去了生命的珊瑚一样死气沉沉……”

星光自顾自地陈述着:“傍晚的时候,海鸥带着我们的口信,从我们这块海域飞走,飞向了林中的那间木屋。我们用全身心期盼着海蓝的归来。我们等啊等,等啊等……眼看着海水越来越黑,我知道太阳一定正在落到海面下面,天就要黑了。然而,直到海水完全变成浓黑,我们还是没有等来任何消息。我的同伴们很失望,纷纷闭上他们的壳睡去了。只有我不甘心地张着壳等了一整个晚上。我在黑夜中感觉着海水温柔地流动,直到从天空又落下一丝光线,透过海面,照亮了我的周围……”

马修细心地记录着必要的笔记,此时抬起头看了星光一眼。

“他回来了?”他问道。

马修心想我一直在听,可是你总也说不到重点呀。他不认为自己犯得着与一只珍珠贝生气,好脾气地耸耸肩,说:“好的,请继续。”

星光又将贝壳微微收拢,说:“我们等待了他很久很久。大海经历了她一次又一次的涨潮和落潮,可是海蓝始终不回来。我们试图循着海蓝的踪迹去寻找他,向每一只来自海岸附近的贝类、鱼类甚至邪恶的海鸥问起他。但我们没有得到哪怕一丁点的,关于他的消息。有那么一段时间,我们谁都没说出来,可大家都在心里想,也许我们永远失去了这个朋友。

“在海蓝消失很长一段时间后,某一天,我们突然听到来自海岸的海鸥提起守林人的小屋。他们看见屋子里摆放着一只大鱼缸,里面住着一条鱼,他的颜色像海水一样蓝,像海水一样美丽。因为那是守林人,而火焰是守林人的后代,所以我们不约而同地相信,那条鱼一定就是我那可怜的朋友海蓝。”

马修:“那么,后来怎么样了呢。海蓝有再回来吗?”

星光:“是的,医生。感谢上帝,他回来了。”

马修:“那么,现在又回到了最初的问题上来。你为了海蓝不远千里来寻找我,告诉我他就要死了,是怎么回事呢?”

“什么?”星光奇怪地问。

马修:“根据你的描述,我觉得你的朋友海蓝很可能是一条鱼人。”

“鱼人?”星光问,“你是说,他不是一条鱼,而是……鱼人?”

星光做好了心理建设,郑重其事地说:“马修医生,今天我告诉你的事,希望你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我以我的名义保证,”马修欣然回答,“你所说的任何话,在经过你的同意之前,我不会向任何人提起。”

那简直是令人叹服的专业感,星光放松了下来,说:“好吧。那我得说,我说过海蓝是一条特殊的鱼,事实上我都不知道海蓝是否能算一条鱼。因为……”星光的声音变得神秘起来,“因为每到满月的夜里,海蓝就会生出两条腿来。我曾亲眼见过他的整个后半部分从尾巴开始裂成两半,最后变成两条光溜溜的腿。相信我,除了腿之外,我不知道该怎样描述那两根东西。我确定那绝不是另一种尾巴。”

马修:“他被怎样的问题困扰着呢?”

星光:“这正是我来寻找你的原因,马修医生。请你听我说下去。在我居住的海岸附近有一片森林。在很久很久以前,海蓝结识了一个雄性人,那个人类是守林人的后 代,住在海边。在我的朋友海蓝仍然记得清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他告诉我们,那个人——我们管他叫火焰——曾经从一个恶劣的人类幼体手里救过他。可是海蓝和 大多数的鱼类一样,他们的记性并不好。即使海蓝是一条有些特殊的鱼……我不知道为什么他很特殊,但他的确和其他鱼类不一样。即使是这样,他的记忆也只能保 留一昼一夜左右。

“随着时间流逝,他不断地忘记一天前发生的事。因此,他总是把石头上的绿藻当做写字板,记录一些事,其中就包括他 被‘火焰’救回来的事。海蓝的身上有个伤痕,是那个人类幼体在他身上留下的。海蓝每次看到自己的伤痕,就会好奇当时发生了什么。无论我们怎样引开他的注意 力,到最后他总是会发现它。然后想起来自己曾经被火焰救过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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