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辰临近晌午,头顶骄阳似火,宫中上下像被晒成了一滩水,格外宁静。
在旁人都躲着日头走时,却有一道天青色的身影站在长满花花草草的庭院,给假山石上的麻雀喂食。
鎏金色的日光洒在池塘里,蒸腾出浅浅的水汽,漾在不远处的花阴上,留下晶莹的痕迹。
听见她的话,秦霜放下笔墨,按揉着有些酸痛手腕,淡笑道:“这可不是画,而是要寄给萧乾的信。”
“信?”小宫女顿时瞪大眼睛,奇道:“这只有画没有字的,如何能叫信?”
秦霜敛起含笑的眉目,饮了一口茶道:“不管是字还是画,都是本王赏他的,他好好领赏便是。”
看到秦霜微微恍惚的神情,小宫女又轻声补充道:“要奴婢看啊,萧爷当真是心细如发,对王爷妥帖的很。”
听完她的话,秦霜用手指轻轻摩挲着瓷碗边缘,又红了脸。
“罢了,本王就不跟他计较了。”他垂下眼眸轻哼一声,便接着画那棵梧桐树。
惊闻此言,宋祭酒顿悟,他转了转妖冶的眼眸,抬手就把萧乾往营帐里推:“既然收到了信,哥哥快去给王爷回信啦,快点快点.....!”
他一边推人,一边在心底打着小九九:我看不懂王爷的信,总能看懂你写的吧!
然而萧乾的信,更令他摸不着头脑。
“什么呀,我不信!”宋祭酒才不理他,趁男人不注意时,飞快抢过对方手里的信纸,兴致冲冲道。
但展开一看,他却傻眼了。
“树?怎么只有树?”
而他的笨拙、傻气,在秦霜眼里却珍贵的不得了。
无需太多表达,这一幅画,便能触及到双方柔软的心扉。
“哥哥,王爷都写了什么呀?你给大家伙说说呗。”
眼看紫钗高傲的抖了抖翅膀飞走,落在萧乾的肩膀上,他急得直跺脚,又和樊小虞斗起嘴来。
另一边,感受到肩头的重量,萧乾止住话音,转头把苍鹰抱进怀里,自它的鹰爪间取下信筒,将里面的纸张拿出来摊开,一颗碧绿繁茂的梧桐树便映入了眼帘。
看到那画法精细的绿叶,萧乾心中一动,脑海里忽然闪过自己闯进岭南皇宫的那夜。
就在这时,一只雄壮的苍鹰从远方飞来,振翅冲破苍穹,在空中盘旋几圈,长戾三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是紫钗——!”宋祭酒仔细一看,看见那熟悉的紫色羽毛后,他激动地跳了起来:“一准儿是王爷来信了!”
听闻他的叫声,正在穿盔甲的樊小虞也凑过来,面带好奇:“写了什么写了什么?!”
“好,那我先回去了。”
瞧着他俊逸的脸,离开水榭后,裴玉寰摩挲着指尖上缠的手帕,心头泛起了丝丝热意。
他冰冷空虚的身体,忽然之间,就像那块染了几滴血的手帕一样,被烫上暧昧疯狂的烙印。
“只是,我怕天儿会发现.....”
看着他不知所措的样子,戚默庵依旧耐心:“方才我赶来的路上,发现我所住的院落离裴公子不远,您若不嫌弃,在下便在每日傍晚来给您送药、施针,您看如何?”
听他这么说,裴玉寰的双眸一亮:“那再好不过了,便、有劳戚大夫了。”
“只不过.....您要答应我一件事。”
正当裴玉寰放下心时,他的话锋陡然一转。
“什么......?”
瞧他一板一眼的,裴玉寰不禁露出浅笑:“那日我太过忧心,对戚大夫发了火,还请你莫要介怀。”
戚默庵知他所指是商讨为萧乾换血那日,便柔声道:“在下不敢,裴公子也只是担心王爷而已。”
裴玉寰深深地看着他,突然道:“实不相瞒,我曾经.....做过药人。”
小宫女止住笑意,轻转着灵动的眼珠:“因为这个厨子啊,已经上战场去了,王爷还是等人回来了再赏吧。”
听闻她的话,秦霜一愣,又低头去看那梅子汤。
浅紫色的梅汁色泽清亮清透,映出了他明艳的凤眸。
片刻后,裴玉寰的脸终于恢复了一点血色。
看他不再急喘抽搐,戚默庵顿时松了一口气,他取出手帕,帮裴玉寰裹住扎伤的指尖,温声道:“国舅这是气血淤积,外加中暑脾虚、内息停滞,所以才会突然有呼吸困难、浑身发冷的病状。”
说着,他把裴玉寰扶起身,又得体有礼的后退半步,问道:
看到他无助的举动,戚默庵心头一震,猛然失神了。
好软.....他反握住裴玉寰的手,不经意瞥见了对方渗出汗珠的脖颈,竟觉得心神大乱。
“别怕,很快就好了,轻轻吸气.....”发现自己的失态,戚默庵立即移开眼,用手轻拍着裴玉寰的脊背,帮他顺气。
“国舅.....!”果真是他.....待把人翻转过来,看见对方的容颜后,向来沉着淡定的他忽然有些紧张。
“咳.....嗯嗬......”此刻的裴玉寰脸色惨白,双手微微抽搐,好似正经历着巨大的痛楚。
看他尚有一丝意识,戚默庵立刻把人抱进怀里,抬手去探他的脉象。
“我家主子他、他突然摔倒了,奴婢去扶他,发现他喘不上气,脸都憋红了.....!”小宫女颤声回应他。
“快带我去看看。”
“是.....!”
“救命啊——!救命......”
就在戚默庵感到惬意之际,宫苑里突然响起了女子焦急的喊声。
戚默庵回过头,便见一名宫女神色惊慌跑上小桥,像是在寻找什么。
瞅着窗外的烈日,小宫女赶忙端上了冰梅汤。
“嗯。”秦霜淡淡的应了,拿起瓷碗喝下一口。
酸甜的梅子汤在冰里埋了一整日,取出来时还冒着丝丝凉气,随着沁人心脾的甜香涌入鼻间,顷刻驱散了盛夏的燥热。
“真没想到,这宫里也有如此风景。”
望着眼前仿若田园风光的情景,戚默庵不由得感叹一声。
这两日他不是在太医院,便是在堵秦霜的路上,完全没有闲暇的时候,好在......眼下秦霜似乎放弃了出宫的念头,他才得以四处转转。
虽不知主子藏着什么心思,但听闻此言,小宫女还是偷笑道:“待萧爷收到这份赏后,铁定高兴极了。”
听了她的话,幻想着萧乾看见这副画时的反应,秦霜面色微红,只道:“好了,你去把紫钗抱来吧。”
“是,奴婢遵命。”小宫女欢欢喜喜的应声,忙去找送信的小紫鹰。
后面几日,秦霜就整日把自己闷在宫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不乘凉下棋看医书了,只悉心画那幅梧桐绘。
很快,梧桐树的轮廓就成了型,有了茂密树杈和碧绿色的枝叶,乍一看去栩栩如生,像要从纸张里长出来似的。
瞅着那张漂亮生动的画,小宫女忍不住赞叹道:“王爷的手可真巧,都快赶上宫里的画师了......!赶明让内务府镶上框,挂在这宫里,又是一副风景呢。”
宋祭酒把那纸来来回回翻看数遍,发现上面的确没有想象中那些肉麻的情话,觉得有点吃瘪。
这世上岂能有他搞不明白的东西?!
“这个像是梧桐树哎,肯定有什么特殊的含义.....”此时樊小虞也贴了过来,摸着下巴意味深长的分析道。
瞅萧乾看的那么认真,宋祭酒急切地叫道。
“就是啊,萧乾,快让我们瞧瞧!”樊小虞也笑嘻嘻的起哄道。
听着他们急躁好奇的喊声,萧乾扬起唇角,道:“爷就算给你们看了,你们也看不懂。”
当时他刚从牢里出来,满心满眼都是带秦霜走,于是他揣着一腔的醋意和怒火摸进了对方的寝宫,但真正见到他时,他满脑子只剩下怎么干他。
他知道自己错的离谱,又不知该怎么挽回。
威名远扬、桀骜不驯的渡关山萧四爷,是一个在心上人面前倾诉思念之情,都只会一棵梧桐树来表达的笨蛋。
萧乾,本王想喝你做的冰梅子汤了.....你快点醒过来,做给我喝,好不好.....?
那一日,他摸着萧乾的脸,其实不过是随口一说的话,没想到竟被男人如此用心的记下了。
“萧爷走之前,特意到御膳房摘了好多杨梅,捣鼓近三个时辰,才做好这梅子汤,当时奴婢瞧他后背都湿透了呢......”
“嗨呀,我哪儿知道,你别挤呀.....”宋祭酒正举起双手迎接紫钗,被他这么一“捣乱”,两手直接扑了个空。
“嘿,都怪你,你看,紫钗跑了吧.....!”
“这怎么能怪我呢?分明是你没捉住它。”
.......
千里之外,黄衣军早已集结在北梁京都的各个城门前,随时准备与叛军开战,萧瑟的风吹过厚重的营帐,翻腾着一股肃杀之气。
凝重的氛围下,众人连大气都不敢出。
见他同意,不知怎么,戚默庵心中竟有点欢喜。
是因为有了和他天天碰面的机会吗?
“裴公子不必客气。”觉察到自己古怪的心思,戚默庵连忙拱手道:“外面天热,您身子虚弱,还是快回寝宫歇息吧。”
“裴公子的脉象时凶时缓,乃是病症加重的征兆,若不好好医治,恐怕会有性命之忧。”戚默庵上前半步,轻抚他的手腕,沉声道:“戚某是医者,既然得知了您的病况,便不可置之不顾。”
“裴公子,可愿让在下为您医治旧疾?”
听闻这话,裴玉寰的神色有几分哀伤,他抿了抿唇,答应道:“也好。”
“什么?”戚默庵略感诧异。
“为了救人,我试过很多药,因而落下了病根。”裴玉寰收起笑容,又轻蹙眉头恳求道:“今日的事,你可不可以别告诉天儿,我怕他会担心。”
“裴公子且放心,我不会告诉陛下。”察觉到他的不安和为难,戚默庵当即答应道。
“敢问国舅,之前是否有旧疾未愈?”
听到他的疑问,裴玉寰迟疑一下,挥退了身边的宫女,待她离去后,他才回过头,凝视着戚默庵轻声道:“戚大夫不必多礼,如今这世上已无岭南国舅,你唤我玉寰便是。”
听着他清润的声线,戚默庵眼中闪过一缕慌乱,只唤道:“裴公子。”
好生温柔的人呐......瞧着他的侧脸,一旁的宫女在内心感叹道。
北梁的男子都这般柔情吗?可是萧爷怎么那样?她揪起细眉想着。
“我、我这是怎么了.....咳,嗯。”
“国舅莫怕,戚某这就帮您施针。”
碰到对方冰寒的手腕,摸到他燥乱不安的脉搏后,戚默庵当机立断取出针灸,捏紧裴玉寰的手指,待他的指尖泛出一抹青紫色后,便把针扎了进去,放出淤积的血珠。
“呃嗬.....啊!”裴玉寰疼得身体一颤,下意识握住他的手,往他怀里偎了偎。
戚默庵立即拿上随身的药箱,和她赶到了另一座宫苑。
走进宫门,就看水榭里躺着一个身穿红衣的男子,像是昏了过去。
四周珠帘摇晃,一时看不清他的面貌,但看见对方那头如月的银发后,戚默庵面色一沉,立刻加快步伐走上前去。
“戚大夫......?戚大夫!”
看见他的一瞬,宫女就像看见天神降临一样,赶忙扑过来,急声哀求道:“救救.....戚大夫快救救我家主子吧!”
“姑娘莫慌,出什么事了?”戚默庵的神情严肃下来,询问道。
“这汤做的不错。”秦霜本在专注作画,尝到这股熟悉的味道后,他不由得停下笔,道:“你去知会这做汤的厨子,让他到内务府去领赏吧。”
小宫女闻言捂嘴笑了笑:“回王爷的话,这个厨子呀,恐怕领不了赏了......”
“为何?”秦霜放下手里的碗,奇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