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萧乾怀中的猫低叫一声,吸引了贺彰的注意。
将视线移到萧乾身上,见男人姿态慵懒地坐在龙椅里,他一时有些发愣。
没有黄袍加身,没有文武百官,但此刻的萧乾却像极了一位镇守四方、杀伐果决的帝王。
“萧爷,宫里的人数已经清点完毕,都等着您发落呢.....”
目送萧治被拖出去,贺彰走入大殿,拱手向萧乾汇报道。
萧乾微阖双目,沉声道:“到离宫年纪的就遣散,不到的便留下,各回其位。”
“就在这里啊.....王爷。”
“你.....!呃、咳.....”
“你不必担心,府邸外面就是大街,本王只是问两句话,不会有事。”
留下这句话后,秦霜便匆匆离去。
“王.....!萧二,快跟上王爷。”戚默庵没办法阻拦,只能眼睁睁地瞧秦霜离开。
正当戚默庵要说古书的内容时,门外忽然传来小厮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
“什么人?”秦霜缓缓起身,走出卧房问道。
“他说、他是和前夜劫狱之事有关的人,小的再问他,他就不说话了。”
“.....小人在!”门外立即冲进来一群小兵,把萧治团团围住。
“把他带下去,押进死牢听候发落。”
萧乾淡声下令后,便抬手捞起黑猫柔软的身躯,和它一同坐在龙椅上,欣赏着无边的月色。
眼下对方已是穷途末路,随时会找他寻仇,甚至于,会想方设法和他同归于尽.....可秦霜怕的却不是这个。
他真正怕的,就是现在这样,萧乾不仅对他不闻不问,连半点音信都没有了。
说好的,会陪着他呢....?
“没什么,本王只是太累了。”
看他如此神伤,戚默庵抿一抿嘴,连忙转移话题:“这个时候,想必贺彰他们已经顺利进宫了,也不知情形如何,有没有活捉昏君.....”
此话刚出口,看见秦霜担忧的凝眉,戚默庵就在心底暗骂,自己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王爷,这天干气燥的,您不用膳怎么行?”
戚默庵走进卧房,一抬头,正见小厮们在匆忙撤掉饭菜。
秦霜摇了摇头,道:“本王什么都吃不下,吃进去也会吐出来,不如不吃,还能省下点粮食。”
他到达府邸时,正是用膳的时辰,因怕扰了王爷用膳,戚默庵只让小厮知会一声,便默默在院里的水榭等待。
他不知道的却是,自从昨日和萧乾不欢而散,秦霜便滴水未进,看着各式各样的佳肴上桌,他静坐在桌边,摇了摇头道:“把这些都撤下吧。”
一旁的小厮见状,忙轻声道:“王爷,您胃口不好,依小的看还是让戚神医过来瞧瞧吧,他人就在院子里呢......”
樊小虞连忙低下头:“那个.....手帕,可以送给我么?”
盯着解天饱满莹润的指甲,他哑声问道。
“当然,你要什么朕都给你。”解天立即把随身手帕给他。
“这一切的谜题,都要朕亲自去揭晓。”
听了他的话,樊小虞安静下来,不再吵闹。
“我听解大哥的话,我在城外等你。”
“我、我.....”
“小虞,听话,今晚就和祁嫆出城,在朕安排好的地方等朕。”
解天握住他的双肩,温声道:“小花的事,朕会找到秦霜,把他带回来,让他当面对你说清楚此事,我们便能找到杀害小花的幕后真凶了。”
解天没有回应,他一点点把樊小虞脸上的药膏涂抹均匀,又取出手帕帮他擦汗。
“小虞能平安回来,就已经很勇敢了。”缄默片刻,他柔声道。
“不、我要为小花报仇.....我要报仇!”樊小虞掐紧手指,哑声道。
他打个嗝,极力压下哭声,向解天倾诉着死里逃生的恐惧和自责。
“如果我在去大牢的路上便把小花救出来,她、她就不会死了!”
听着他的话,解天心下疑虑丛生,却没有追问他当时的细节,只抬手摸了摸他的脸,道:“小虞,你的脸被稻草划伤了,朕给你涂药。”
天色昏黑,房屋里没有点灯,只有一缕浅淡的月光沿窗棂攀爬进来,落在一角破碎的蓝衣上。
“解.....解大哥?”樊小虞满脸泪痕的蜷缩在墙角,抬起头望向门边的男人。
“小虞.....稳婆,快把灯点燃。”确定他的位置后,解天连忙走过去,蹲下身平视着樊小虞的眼睛:“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龙椅,帝位,不过是用来维系爷和他的工具,爷不喜欢这只猫躲在椅子下面,爷喜欢他坐在我身上,摇尾巴、舔舌头.....活生生的撒娇。”
“在得到他的那一刻,我就赢了。”
远看到那只黑猫在龙椅上左右打滚,萧治恨得双目通红,死死咬紧牙关,点头道:“是、是朕输了,朕承认.....”
不等解天的话说完,稳婆便像抓住救命稻草般,冲上前跪地低喊道。
“什么?小虞出什么事了?”解天面色微变,立即走向茅草屋。
“这.....老奴也不清楚,只是小殿下自昨夜回来,就一直神志不清,像招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样,把自己关在房里.....他已经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稳婆满脸忧愁道。
稳婆走到房门前,忧心忡忡地叫喊道,可回应她的,只有断断续续的低叫。
“不要过来......不要杀我.....!我什么都没看见!小花、小花.....别死。”
听见他颤抖的声音,稳婆皱起眉,一筹莫展。
此时,窝在萧乾腿上的黑猫轻媚地叫了两声。
萧乾立即把它举起来,沉声哄道:“小家伙,别急,等爷安顿好一切,就带他进宫来给你瞧.....他生了双很漂亮的眼睛,你会喜欢的。”
这场胜利来的太快太容易,让所有人都沉浸在久违的喜悦里。
“犒劳.....?”
他原是随口起哄,没想到萧乾立刻认真起来,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让爷好好想想。”
“没、没什么.....俺就是觉得呀,这次进宫顺利的很,没有打打杀杀的.....真好,嘿嘿。”
贺彰回过神来,立即回答道。
萧乾听罢,眼底掠过一丝得意。
听着他挑衅的话,萧乾的神色没有半点变化。
“你很想知道为什么,是吗。”
萧乾抱着黑猫,绕过面容呆滞的萧治,走到了龙椅前,把猫轻放在上面。
“你在看什么?”
似是察觉到他的目光,萧乾睁开漆黑如墨的眼,沉声问道。
他的声线低沉有力,像刚毅的磐石,从空寂的大殿落进人的心底。
“俺这就去办。”贺彰应声后,缓缓抬起头。
“嘿,这朝议殿可真气派.....以前俺只在戏文里听过,没想到比戏文说的还要大.....!”
环顾四周,瞅着金碧辉煌的房梁、石柱,他忍不住赞叹道。
“萧乾,你给朕记住,你最好杀了朕,不要让他和朕有独处的机会.....呃呜——呜呜!”
“快走!走!”
不等萧治把话说完,小兵便堵住他的嘴,动作粗暴的将其拖出大殿。
“嗷呜——!”萧二似乎觉出了不对,呜咽一声,连忙跟了上去。
朱红色的府门缓慢开启,迈出府门后,望着空落落的街巷,秦霜轻蹙眉头,沉声询问身边的小厮:“你说的那人在何处?”
小厮抬起头,露出诡异的笑容。
听完他的话,秦霜思索片刻,便道:“本王去见见他。”
“王爷.....!对方身份不明,贸然前去是否不妥.....”戚默庵心有疑虑,连忙起身劝道。
此刻的秦霜只想尽快得知真相,因此并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秦霜眨了眨酸涩的双眼,神情有一丝无助。
“王爷是多虑了,萧爷、他肯定还在处置宫里的人,您也知道,那宫里好几百号人呢.....”戚默庵满头大汗的解释,又温声道:“戚某还有一事要说与王爷听,近日我偶然得到一本古书,上面竟然记载着男人也能.....”
“王爷,府外有人找您。”
要是往常,萧乾打了胜仗,定会派人第一时间送信,可今儿这是怎么了,半点消息也没有.....
“他知道本王会担惊受怕。”秦霜垂下眼眸,拇指与食指贴合,慢慢的摩挲着指腹,轻声道:“他这是在折磨本王.....故意不让本王知道他的消息。”
秦裕逃狱后,他其实很害怕。
兴许是为了不让旁人看出自己的孱弱,今日秦霜罕见的换了件天青色的锦衣,他坐在那里,眉目端正,身形像翠竹般挺拔绰约,可一双如水的丹凤眼却微微泛红,看起来像昨夜哭过,又像宿醉难眠。
戚默庵看得清楚,心知劝不了他,只好把药箱放下,缓声道:“王爷这是气话。”
秦霜用手轻轻按压着眉心,神情有些疲倦。
“戚默庵?”听闻此话,秦霜思虑半晌后,道:“让他进来吧,本王有几味药的药理不明,恰巧问问他。”
“是。”小厮连忙去招呼戚默庵。
夏景燥郁,即便庭院的池塘里流水潺潺,也驱散不了炎炎热意,只有躲在卧房里,把窗棂都打开,才能避开似火的骄阳。
好香.....樊小虞像获得珍宝一样,上下翻看着那条手帕。
看到他孩子气的举动,解天并没有放在心上,只和他叮嘱几句,便整顿行囊,送他和稳婆出城。
这天晌午,趁天朗气清,戚默庵整理好药箱,便依照往常定下的日子,到旧四殿下府给秦霜诊脉。
“可是萧乾你别忘了,你也不干净!你最好祈祷他永远不会发现真相,一旦他得知真相,他会像背弃朕一样,怨恨你、抛弃你.....因为你是萧家的人!你永远流着萧家的血——!哈哈哈——哈哈哈哈......”
见他神志不清的胡言乱语,萧乾嫌恶的皱起眉。
“来人。”他扬声向殿外喝道。
见他突然变得懂事,解天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小虞真乖。”
他轻声夸赞,狭长清媚的眼尾微微上扬,如皎洁的明月,虽清冷遥远,却可蛊惑人的心智。
听他提及秦霜,想到那日秦裕被雨下挖眼的情形,樊小虞面色一白,有点惊恐地抓住解天的衣袖:“解大哥,你真的要去找那个摄政王报仇吗.....你不要去了,好不好?”
“小虞,朕不单单是要报仇。”解天反握住他的手,道:“对于这个人,朕有很多想不通的事.....”
“譬如他为何要背叛秦府,帮渡关山的悍匪们做事.....朕曾听闻,渡关山的悍匪嫉恶如仇,却爱民如子,那么他们又为何忍得下秦霜这等助纣为虐之人.....?”
解天这才停下动作:“那朕问你,你可知那名红衣女子的身份?她从哪里来,又要往哪里去?”
“我.....我不知道。”面对这番追问,樊小虞呆住了。
“那你如何报仇?”解天低叹一声。
“啊?唔.....”经他提醒,樊小虞才发觉自己的左脸有点痛。
看到解天拧开药罐,神态温柔的给自己上药,他低下头,哑声问:“解大哥,你为什么想要我这样的弟弟.....?我这个样子,懦弱、爱哭、怕事.....一点也不勇敢。”
“不管我怎样做,都不能为解家报仇的.....”
“皇上,老奴去给小殿下取水喝。”待温热的烛光照亮,看到樊小虞抓着解天不放,稳婆连忙低下头,悄声退出了房屋。
樊小虞的眼睛又红又肿,脸颊上还有划伤,像刚从战场上捞出来一样,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小花死了.....”凝视着解天狭长清雅的凤眸,他哇的一下便哭出声来:“秦府的小花死了,秦府的人也都死了,嗝.....”
“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满口胡言。”解天皱了皱眉,缓慢推开房门。
“小虞?是朕,朕回来了。”
他环视四周,温声唤着樊小虞的名字。
正当这时,去驿站传信的解天回来了,他走进小院,四下看了看后便匆忙关上木门。
“渡关山的人已经进京,外面很乱,朕已经安排了人马送你们连夜......”
“皇上!皇上您可算回来了,小殿下,他、他出事了。”
令萧乾没想到的却是,他与秦霜之间的信任,就从这一刻起,如沉入水中的落叶,正悄然的土崩瓦解。
京都一角,破旧的小院门虚掩着,隐约可见有个佝偻的身影在院子里左右打转,似是在为什么事着急,而一旁的房屋里,时不时传出沙哑的呓语,听起来惊恐又无助。
“小殿下.....?小殿下您已经一天一夜没用膳了,这可让老奴如何是好.....?”
送衣裳金银,太俗气.....送画集经文,又太平淡,左思右想,不如亲自下厨摆桌,把人接进宫,喂些爱吃的菜肴来的实在.....
“贺彰,你去派人接王爷、不....”萧乾话说一半,又摇头道:“他兴许不喜欢待在宫里,还是等这些烂摊子理完后,爷亲自回府做给他吃。”
看他像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一样,贺彰在内心暗笑,面上却无比赞同:“还是萧爷想的周到。”
“此次黄衣军会这么快投诚,都是秦霜的功劳。”
他挠弄着小野猫的肚皮,接着道:“他在黄衣军里地位特殊,又用怀柔之策劝降,所以我们才能轻易收服人心.....他一直都是这般聪慧。”
“萧爷说的没错,这次多亏了王爷,少死了不少人呢!您可得好好犒劳犒劳王爷.....”贺彰笑呵呵的附和他的话。
“因为在爷眼里,这把椅子只是件死物,而这只猫却是活的。”
他眯起冷峻邪肆的黑眸,用手指挑起黑猫的下巴,把玩着它温软的绒毛。
“爷从一开始,想要的就只是这只猫。”

